第三十卷群光环绕轻率的心情与自我厌恶

1

「你们该不会是在等我们吧？」

虽然佑巳心想不可能，却还是这样问了。

「只是碰巧啦。」

由乃同学一脸不悦地回答，出现在她身后的令学姐看到佑巳一行人后，嘴上说了声「平安」，但她的表情却也很难说是愉快的表情。

「看来她们是又吵架啦？」

用不着祥子学姐跟佑巳咬耳朵这么说，佑巳也感觉得出黄蔷薇姐妹之间的诡异气氛——在这距离两公尺左右的空间里，流窜着一股火花四溅的空气。

「还真是玩不腻啊，不管什么时候都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明明先前自己才跟柏木学长在那边吵架，现在却说起风凉话——祥子学姐在评论别人时也还是不可一世啊。不过幸好由乃同学似乎没有听见祥子学姐的评语，只见由乃同学顶着一张臭脸，用大拇指指了一下佑巳的背后。

「看来她们是又吵架啦？」

「还真是玩不腻啊，不管什么时候都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看来还有别人跟我们一样来得真巧啊。」

「咦？」

佑巳回过头一看，只见茑子同学和小笙就站在她后面，而在有点远的地方，还发现了志摩子同学和小梨的踪影。

「看来我们从半路就都搭了同一班电车呢。」

由乃同学说道。虽说所有人都在开园三十分钟后这个微妙的时间登场了，不过既然由乃同学说「看来」两个字，就表示她们应该不是事先说好的。

「是电车的时刻乱了吗？」

「我没听说呢。」

也就是说……至少由乃同学她们会晚到，问题并不是出在电车上。

「公交车过来的路上遇到塞车就是了。」

「这样啊。」

由于公车开得很慢，害两人没搭上预定要搭的电车，于是晚到了三十分钟，这个解释倒是很含理。不过看着黄蔷薇姐妹的背影，佑巳心想她们来这里的路上，应该不只是碰到公车塞车而已。毕竟如果只是遇到塞车而晚到，依照由乃同学的个性，她现在可能是在高谈阔论说什么要「另辟公车专用道」或是「快给我增加公车班次」吧？而且最根本的问题是，个性温厚的令学姐实在不太可能遇到塞车这种小事就闷闷不乐。

先不管这些，佑巳、祥子学姐、柏木学长和佑麒四个人本来就决定好要各自出钱，所以四个人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钞票买了门票。

其实关于这次出游要不要平均分摊费用，大家也吵了很久，祥子学姐坚持因为大家是来陪她雪耻的，佑巳和佑麒的费用都应该由她来出，但以前就说过很多次，福泽夫妇始终坚持「大家都还只是学生，应该平均分摊」，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在这点退让的，而福泽姐弟胆子也没大到违反双亲的教育方针去玩。最后，「柏木学长开车，佑巳和佑麒的交通费则由小笠原家来负担」这个方案终于得以通过（柏木学长和祥子学姐当然不是共享一个钱包，但既然他们也算是一家人，福泽家的爸妈才终于同意了这个方案）。就因为这样，那时佑巳根本想都没想到最后会是由祥子学姐来开车。

买完全天票，一行人在正面入口处等其他人。不久后，茑子同学和小笙，志摩子同学和小梨也过来了。

「哎呀？」

叫人讶异的是，白蔷薇姐妹似乎直到现在才发现其他人的存在。志摩子同学看了一眼手表呢喃说着「队伍到底有没有前进呀」，由于她们两个比较晚到，所以根本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其他人吧。佑巳从刚才就在售票处对着从后面走过来的志摩子同学挥手，但她直到刚才都没有发现的样子。

可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现场飘荡着一股有如守丧般的沉重气氛。

男女混合的十个年轻人在礼拜天一起到游乐园，应该要显得更开心才对吧。可是这个集团，却像是开瓶后放了一个小时的可乐似地，完全泄了气，而且大家根本都还没进场呢。大家究竟是怎么了呢？昨天傍晚时大家明明还是那么开心的啊。

虽说每个人都礼貌性地对其他人说了声「平安」，却没有半个人看起来是开心的样子。

假设黄蔷薇姐妹是在半路上吵架了，志摩子同学那边则是……小梨出奇地缄默不语；至于茑子同学和小笙之间也显露出一种莫名尴尬的气氛。柏木学长和祥子学姐刚才都还在为塞车和开车的事情吵架，两人都还没消气；福泽姐弟则是太过顾虑着学长姐，搞得自己很累。今天从一开始就是这种状态，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差不多该进场了吧？」

虽然佑巳还很在意其他人的状况，但一群人在这边大眼瞪小眼也不是办法，最神奇的是几乎一所有人都在开园半个钟头后才抵达游乐园，大家却像是事先说好似地同时进场了。

「这样一来，瞳子和小可人不在，还真有些可惜呢。」

说到头来，这场游乐园约会活动本来就不点名，也说要是碰巧遇到的话才一起行动，昨天傍晚时没能连络上小可，而瞳子也说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参加，如果游乐园现在才刚开，那么也能再等一下，但现在距离开园时间都已经过了三十分钟，如果那两个人有打算要来，那也有可能早就已经先进场了。

「说不定那两人在开园时就已经进场了呢。」

「要是能在里头碰到面就好了呢。」

既然如此，「寻找瞳子、可南子！」游戏也同时启动了。

「啊~~！有火车在跑！」

穿过大门不久，由乃同学便指着火车喊着。

「那个！要不要搭那个？」

由乃同学对着佑巳、志摩子同学和茑子同学说道，也就是跟她同样是二年级生的三个人，如果照常理判断，她平时应该会先带着笑容对跟她一组的令学姐这么说，但令学姐却完完全全地被由乃同学给无视了，虽说不晓得那两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吵架，但由乃同学针对令学姐的举动还真是显而易见呢。

由乃同学拉住志摩子同学和茑子同学后，小梨和小笙也自动跟了过去。

接着她便得意洋洋地走在前头领着六个人前进。

「由乃，让小佑跟祥子……」

令学姐慌张地追了过去，但祥子学姐对她说道：

「没关系啦，反正大家之后应该也会分开行动，还是趁一开始让她们一起行动比较好吧。」

「就是说啊，再说火车是十个人都能同时搭乘的设施，我们两个要不要也加入那个行列呢？」

柏木学长抓住佑麒的手臂笑着说道。「又不是小孩子了！」——佑麒甩开柏木学长的手，靠到祥子学姐和令学姐旁边。这家伙，难不成喜欢比他年纪大的？

「快看，可以在游乐园内开的车。」

「啊！熊坐在车子上。」

十个人聚在一起行动，不知不觉对话也丰富了起来，刚才那守丧的气氛也消失无踪了，虽说也不是乐得呵呵大笑，但至少比较像是在参加丧礼似地，彼此也有交谈对话了，因为有那么多人夹在中间，柏木学长和祥子学姐之间的危险气氛也缓和了下来，毕竟刚才两人也只是斗嘴而已，并不是真的讨厌对方。因为如此，由乃同学或许也一样不想跟令学姐独处吧，至于白蔷薇姐妹和摄影社的两组人马，虽然佑巳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一听到「大家一起去坐火车」这个提议，两组人马也马上就说好，大概她们也不想独处吧。

一次可承载百人以上的火车，不用等多久马上就轮到佑巳一行人上车了。问题是谁要跟谁坐呢？如果是在正常的状况下，一起来游乐园的组合坐一起是最自然的。也就是——白蔷薇姐妹、黄蔷薇姐妹、摄影社的两个人、红蔷薇姐妹与花寺学院组成对是最正常的选择。

虽然也可以随机抽选组合，但现在没空立刻做出签，加上当下也没有人举手说想跟谁一起坐。

「由乃同学要跟谁坐呢？」

佑巳姑且问了那看起来最有问题的人的意见。

「无所谓啰，我就跟小令坐。」

由乃同学答道，看来她是觉得要是她现在说「不想跟小令一起坐」，事情反而会变得更加麻烦。这也是当然的，要是她说「不想跟小令一起坐」的话，就得跟大家解释其中的理由了，虽说所有人早就都察觉到了，但她也没有说出半个跟「吵架」有关的词，毕竟吵架可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炫耀的事情。

总之，大家就照最自然的组合坐进了火车里。祥子学姐就坐在佑巳的旁边，让她觉得很开心，不过她还是有点担心由乃同学，便偷瞄了坐在离自己两排前面的由乃同学。

不出所料，由乃同学看也不看坐在她左手边的令学姐，光是看着右边窗外的风景。

2

坐在自己前一排，大概还在上幼稚园的男生不断喊说「好棒」、「好棒」。

那个男生似乎是因为以前只在绘本上看过蒸汽火车，现在是第一次坐，所以从一开始就很兴奋。火车出发后，看到游乐园里精致的仿大自然风景，他便欢欣鼓舞起来，等他确定爸妈都坐在他旁边后，更是安心地喊出声来。

（天真无邪还真好啊。）

由乃望着外头流泄而去的景色，注意力却也不在风景上，从她口中呼出的沉重叹息乘着风飘荡。由乃并不觉得那个男生很吵或是愚蠢，要比喻的话，而是更接近羡慕或怀念的心情，今天早上刚起床时，她也是如此地天真无邪，甚至还比那男孩来得兴奋。

昨天决定要去游乐园玩后，由乃喜出望外，高兴得不得了，光是思考要跟小令一起玩什么，午餐要吃什么，由乃就感到很兴奋，今天甚至还在闹钟响前就跳下床了。

可是……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到底要从哪个地方重新来过一遍，现在才能跟前面的男生一样天真无邪地抓住小令的手臂喊着「快看快看！」或「好棒」呢？真想请圣母玛莉亚教教自己。

由乃和小令约在八点十分集合。

因为兴奋，由乃在约定时间的前两个小时就起床了，于是她悠悠哉哉地吃早餐，接着试穿昨晚就准备好的洋装，之后她重新想过一遍，又换了另一套衣服，但最后又换回原来准备好的那件，不过就算她这么磨蹭，距离约定的时间也还有充裕的时间。

都怪时间太充裕，才给她闲功夫去想一些有的没的事情，而这就是一切不幸的开端。

「呵、呵、呵。」

大概是太过兴奋，导致她的豆腐脑都沸腾起来了。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做的事绝对是「智障的恶搞」，但她当时想到那个点子的时候，可是觉得有趣到了不行，就有如还未上过学的小孩子一般。

做好所有出门的准备后，由乃便等到八点五分，重新躺在床上，把棉被拉到盖过头上。

这样下去，等到八点十分由乃还没有出家门的话，小令就会像平时一样来到岛津家的由乃房间里。

（由乃，你在干什么呀？快点起床！）

等小令拉开棉被的时候……

（哇啊~~！）

已经换好外出服的由乃吐了吐舌头。

（由乃你真是的……）

（嘿嘿嘿，被我吓到了吗？）

两个人相视而笑。——这就是由乃的计划。

穿着夹克缩在棉被让由乃觉得越来越热，但这种时候要忍耐，为了享受到开心的那一刻，是需要稍微忍耐一下的。

可是……

不管等多久，小令都没有出现。现在已经超过五分钟了吧？——稍微拉开棉被确认一下时钟，发现已经八点二十分了。

小令该不会睡过头了吧？——正当由乃心里这么想，坐起身子来时，终于从外头传来她等了半天，有人爬上楼梯的声音，于是由乃赶紧盖上棉被。

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后，门马上就被打开了。

好了，快点过来吧！

由乃躺在床上耐心等待棉被被掀开的那一瞬间，可是……

「由乃你在干什么呀！？」

不久后，传来的不是小令的声音。

「妈！？」

由乃掀开棉被下床，站在眼前的人，毫无疑问就是生下她的妈妈。

「小令人呢！？」

「说是超过约好的时间，自己先过去了。她留下这句话就走啦。」

「唉！？」

「快点去追她！真是的，亏你起那么早，怎么又跑去睡回笼觉呀？」

我才不是睡回笼觉呢！——向她说明也很麻烦，由乃丢下「我马上出门」之后便冲出了家门。由乃一边朝着公车站方向奔跑，一边在心里诅咒丢下她一个人的小令。

转过转角后，就看到小令的身影，她穿着灰白色的短大衣，大衣底下露出穿着牛仔裤的长脚，迅速地走着。

「小令！」

由乃喊出声叫住小令后，她便停下了脚步。

「你为什么自己先走了啊！」

由乃一边抱怨一边奔跑。

「谁叫你没在约好的时间集合？我可是等了你五分钟喔。」

小令丝毫不觉得抱歉地，拨了拨追上来的由乃的刘海。惨了！应该足刚才窝在棉被里时乱掉的。

「你平时不是都会来接我吗！？」

要是这时小令跟由乃说声「抱歉」的话，由乃也不是没有事先准备好要说「我才对不起」这句台词。可是……

「你在撒什么娇呀？」

被她这么一说，由乃也激动了起来。

撒娇有什么不对！快要迟到时，小令赶紧来叫她起床——要是小令毕业了，以后就没办法体验到这个两人之间的固定仪式了。

可是小令却不退让，大概她认为正是因为要毕业了，才希望由乃不要再继续依赖她吧？

这算是立场不同而生的问题吗？或许该说是——即将启程的人打算斩断牵扯，被留下来的人却依依不舍。

「啊~~！」

小令大喊起来。就在刚才，公车从两人身旁开过，虽然两个人试着追了过去，但没有半个人在公车站牌等车，加上也没有人要下车的样子，公车就这样扬长而去，变得越来越小。

「唉~~唉~~」

听到小令失魂落魄的声音，由乃说了：

「既然都走掉了，懊恼也没用了。」

「礼拜天班次很少耶。」

小令搔着头说道。

「又不是人家的错！」

「你说什么！？」

虽说由乃确实没有在约好的时间出现在家门口，但小令明明有机会来接她的。至于小令说有等五分钟，但最后是她自己决定要一个人先走掉的，实在没道理责备由乃。现在也是一样，就算刚才是由乃叫住她的，但她也可以选择不要回头，不要站在那边讲话，一个人默默地继续走掉啊，如果她不理由乃继续走下去的话，就可以赶上公车了啊。「……真是的。」

小令看着写在公车亭上的班次时间表又看了看她的手表，故意地叹了一大口气，也就是说，要是她有赶上那班公车，就算由乃人没到，她也打算一个人坐上那辆公车啊？

也太冷淡了吧~~小令——由乃看着她的侧脸，嘴唇往下歪。由乃决定既然这样，在小令向她道歉之前，她绝对不会主动跟小令说话。

等了快二十分钟下一班公车都还没到，由于小令没跟由乃说话，由乃也保持沉默。

好不容易上了公车，一路走走停停的，没有前进多少，虽然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但交通肯定是阻塞了。从公车的前窗看出去，只见通往车站的马路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车子，就算红绿灯变绿了，车流还是没有向前移动的迹象。

「由乃。」

隔了约莫三十分钟后，小令终于开口了。由乃以为她终于有心要道歉了，便转头看向旁边的人问：「怎么了？」可是从小令口中冒出来的话语是：

「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就是这句话。

「『早安，小令』。」

所以由乃给她一个虚假的笑容说道。

「不是这个吧？」

虽然她像是在等由乃说出别的话，由乃却丢下一句「没了」，阻断一切对话。

很不巧，今天的由乃是不打算比小令先道歉的。

由乃呆呆地看着停在前面的汽车尾灯闪烁的红光，心想这下是绝对赶不上游乐园开场的时间了。

3

首先，大家一起坐火车吧——由乃学姐的这个提议非常好。乃梨子下火车的时候不禁如此想着。

至少对白蔷薇姐妹俩而言是如此。跟一群人一起挤进一辆车里，用身体感受火车前进的摇晃与震动，保持刚好的速度巡览整个游乐园，从没有玻璃的车窗吹进来的风轻抚过脸颊，让乃梨子感到松了一口气，要是继续跟志摩子学姐单独一起行动的话，气氛就太凝重了，凝重到如果不去意识呼吸的方法，似乎就无法呼吸似地。

所以听到佑巳学姐对大家说「要去鬼屋的人举手~~！」时，乃梨子二话不说就举起了手。虽说乃梨子非常喜欢志摩子学姐，所以更应该好好跟她谈一谈才是，但现在乃梨子只想跟一群伙伴们一起行动。

不知道是不是志摩子学姐也看透了乃梨子的心思，所以才说「这样也好呢。我们也一起去鬼屋吧」的呢？看到志摩子学姐跟平常没什么两样的笑容，乃梨子只觉得一阵心痛。

虽然志摩子学姐说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对乃梨子来说，那可不是用这么一句话就可以简单了结的事情。

因为这样，乃梨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彻底了解到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是她能帮上忙的。既然知道这点，只要老老实实地接受这个事实就好了，但乃梨子却办不到，只好像这样逃避现实。

当年知道志摩子学姐是佛寺家的女儿这个秘密时，自己究竟是处于怎样的精神状态呢？乃梨子试圈回想起来，却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志摩子学姐在众人的面前公开这件事后，秘密也不再是秘密了，两个人成了姐妹，过着有如温水般安稳和平的日子，直到现在。

不过志摩子学姐确实还有许多事情，是乃梨子所不知道的，而且乃梨子还一直不知道「不知道这件事」的事实。

远方传来喧嚣欢闹的音乐，看来重头戏的游行已经开始了，聚在一团的伙伴们也停下脚步，站着观赏。

穿着华丽服装的虚拟角色们又唱又跳，井然有序地走着，看游行的孩子们看到熊对他们挥手，发出欢喜的声音，大家看起来都好开心。

但游行的行列把气氛炒到越是热闹，乃梨子却有种心情越来越沉重的感觉，乃梨子五分钟前的心情和现在的心情，实际上并没有多大差距，但随着周围的气氛越来越高昂，落差感便让她觉得自己的意志很消沉，这大概就像是一直走在平坦的道路上，两侧耸立着高山的话，就觉得自己身处在山谷底吧。

（这些话给你造成负担了吗？）

一个小时前，志摩子学姐的这句话，现在还残留在耳边。

但现在站在旁边的志摩子学姐却一边笑着，一边和熊握着手，乃梨子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乃梨子和志摩子学姐约在地下铁的刷票口集合。

虽然在搭乘地下铁之前的JR线上，两人也是搭同样的电车，但约在电车上碰面也太不保险了，于是这个计划便作罢了。过了九点十分后，乃梨子下了JR线转车。两人是约在九点二十分见面，所以时间算得刚刚好。乃梨子猜想该不会志摩子学姐也搭了同一班电车，左顾右盼一阵后，发现志摩子学姐人早就已经抵达集合地点了。

她家距离比较远，所以算好充分的时间就出门了，这点反映出了她的个性，志摩子学姐表面上看起来很轻飘飘的样子，实际上却是非常认真又可靠的人。

「平安。」

两人打过招呼后，一起走向月台。两人时常一起出门去教会、佛寺或是去看佛像展，但一起去游乐园，这还是第一次，所以乃梨子在不知不觉间也变得比平常来得兴奋。

「看来光是转车就要让人晕头转向了呢。」

志摩子学姐打开东京周边的电车路线图说着。

「放心吧，这边我挺熟悉的，就交给我吧。」

当然，我很熟悉这片区域，并不是因为常去游乐园玩的关系喔——乃梨子笑着说道。我有亲戚以前住在这里，所以我小时候也常来这附近，而且啊，我小时候就曾为了看佛像，一个人来东京玩过呢。

「真可靠呢。」

志摩子学姐马上把电车路线图收回包包里。看到她的这种小举动，让乃梨子觉得自己真的被她所信赖着，不禁高兴了起来。

月台上等电车的人潮虽然比不上平日的通勤时间来得汹涌，但也比她原本预想的还多了许多，这些人该不会都是要去游乐园玩的吧？——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有三分之二的人要搭的电车跟乃梨子她们要搭的是同一班，毕竟人们多半是面朝要搭的电车过来的方向等车的。

跟乃梨子的猜测相差无几，多半的人们不久之后就搭上了开过来的电车，当然下车的人也不少，车上没有显得人挤人，顶多是站着不会接触到彼此般的拥挤程度罢了。

两个人站在上车的门的反方向，也就是不开门的那侧，虽然抵达某些车站时，会打开的是这扇门，所以得一一让路才不会妨碍到其他要上下车的人，但当这扇门是关着的时候，比较安静也比较好聊天。

「不知道大家都会不会去呢。」

志摩子学姐看着窗外说道。

「看昨天由乃同学和令学姐的态度，应该是肯定会去的吧。」

「不知道瞳子和可南子同学怎么样呢？虽然我挺在意的，但毕竟是自由参加，也不好意思打电话过去问。」

就算只是打电话去确认她们要不要去，最后似乎也会变成——「不去吗？」「一起去吧？」——像是在邀她们去的对话。

「也是啊，去游乐园玩也挺花钱的……乃梨子你没问题吗？」

志摩子学姐像是突然想到这点，向乃梨子问道。因为乃梨子不是跟双亲一起住，志摩子学姐才会担心起她的状况吧。

「我都有存零用钱以备不时之需，加上压岁钱也还有剩。」

乃梨子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圈圈表示没问题，毕竟她的兴趣是观赏佛像，虽然不是有事没事就会跑去看，但有非看不可的佛像时，就会砸下一大笔钱特地去看。就算是无法当天来回的地方，只要有好几年才开放一次参拜的佛像或是展览会，就算花交通费和住宿费，乃梨子也会过去。就因为这样，乃梨子平日就有好好地管理储蓄。

「虽然我本来也是打算自己出钱的……」

志摩子学姐苦笑起来。

「不过？」

既然会这样说，那就不是自掏腰包支付这次的游玩费用吧？

「我父亲特别多给我零用钱了。」

「您父亲？」

志摩子学姐的父亲是小寓寺这间颇大的佛寺的住持，也是同为佛像爱好者兼乃梨子男朋友TAKUYA的朋友。而这位住持不管有没有穿着袈裟，都是一位个性开朗又有趣的伯伯。

「很奇怪吧？每当我做这些像是一般女生会做的事情时，他就会分外高兴啊。」

「……」

乃梨子有种了解志摩子学姐父亲的感受的感觉。

比起顽固地说要当修女的女儿，平凡地享受世俗生活的女儿，才更叫做父亲的安心吧。就是因为深知这点，志摩子学姐才会决定心怀感激地收下那笔钱，跟大家一起出去玩吧。

「毕竟志摩子学姐你就不像是会吵着说想要什么东西的人啊。」

在旁人眼中看来，俨然就是没什么物欲的样子。

「乃梨子你会吗？」

「当然会呀，像是在圣诞节时拜托父母送我快要一万日币的佛像写真集之类的。」

「圣诞节要佛像的——」

「写真集，很诡异吧？」

「确实有点诡异呢。」

两个人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这时电车停了下来，乃梨子她们眼前的门扉打开了，电车就像是在呼吸一般，缓缓吐出乘客们，然后吸引新的乘客进来，两人站在门旁看着人潮进出，电车关上车门，再次缓缓出发。算准这个时机，乃梨子继续说下去。

「我有件关于瞳子的事情想说。」

「小瞳的事？」

志摩子学姐歪着头纳闷起来。从乃梨子口中冒出来的是刚才提过的人名，也就是不确定会不会去游乐园玩，跟乃梨子同班的女生，应该可以说是乃梨子的「好朋友」的人物。

「我从瞳子那边听说了她和佑巳学姐的约会内容，我本来只是带着轻松的心情，想说都已经刊登在『莉莉安快讯』上了，加上她们两个也顺利成了姐妹，没有多想就问了。」

「嗯。」

「我本来以为那篇报导是剪裁过的内容，伹我想错了，两个人所去的每个地方都如实地写上去了。所以说，只要想去的话，任谁都能沿着同样的路线体验她们的约会路线才是。我没办法解释淸楚……但是，没有写在报导里的，那两人的对话和情感等东西……有没有这些部分会差很多。」

乃梨子不禁纳闷起自己到底在讲些什么，当她决定和忐摩广学姐谈这件事的时候，是有明确想和她说的事情，但越是解释，却越是偏离核心内容，最后乃梨子觉得像是迷失在自己用语言建立起的迷宫里了。

但志摩子学姐没有催促她，只是带着安稳的表情倾听着乃梨子的话语，感觉就像是在出口等着乃梨子，而不是拉着手引领她过去。

「瞳子的双亲在她还是婴儿的特候，遇到车祸去世了，然后她跟佑巳学姐一起去了出事的地点。」

「等等！」

志摩子学姐打断乃梨子的话。

「跟我讲这些没关系吗？」

突然听到这些跟瞳子隐私有关的事情，志摩子学姐会打断她的话语先确认妥不妥当也是正常的。

「没关系。」

乃梨子点了点头。

「瞳子说我可以说，她说了『要你一直瞒着你你姐不说也挺累的吧？』」

瞳子当时是笑着这么说的，说是既然红蔷薇学姐和佑巳学姐都知道了，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看来对瞳子来说，佑巳学姐知不知情是最关键的问题，只要突破向佑巳学姐坦白这个难关，之后被其他的伙伴们知道也是不痛不痒的，虽然这样讲不是很好听，但她露出了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这样啊。」

志摩子学姐轻轻点一下头，接着露出像是终于搞清楚了什么事情似的表情。

「唉，要是我之前就先知道这件事的话，圣诞节派对那时就能给她一些别的建议了吧。」

「圣诞节派对？」

这下又是很久远以前的话题了，是将近三个月前的事啊。

「那时小瞳问过我一些关于继承家业的事。」

「这样啊——」

原来如此。这次换乃梨子有种终于理解了的感觉。

听说瞳子的爷爷在车祸现场附近经营着医院，但是松平爸爸并不打算继承医院，所以瞳子才会一直觉得自己必须代替父亲，背负起经营医院的责任，她大概是认为志摩子学姐家是经营佛寺的，可能可以得到一些参考才问的吧？

「那志摩子学姐你怎么回答她的呢？」

「我说『虽然我也还不是很清楚，但要是我哥哥能继承的话，那就好了』。」

「这样啊。」

志摩子学姐有个年纪差很多的哥哥，虽说他姑且是个和尚，但却（似乎）是个热爱做糕点的奇妙人物。

「不过，就算事先知道了小瞳的家庭状况，也不可能给她恰当的建议吧，毕竟每个人的状况都不同，也不能保证我的经验就能成为她的参考标准。」

当时，乃梨子只是心想「也进啦」，没有多想地听着志摩子学姐的这些话。在漫长的人生之中，人会经历各式各样的事情，其中只有极其少数的人能共享相似的立场，就算比对方早出生个几年，也未必就能给对方有用的建议。——乃梨子本来以为志摩子学姐只是在说些一般论罢了。

所以她才马上把话题拉回自己身上，她想问问志摩子学姐，想要知道志摩子学姐有什么样的看法。

「我果然还不够成熟啊，没有想到会是这么沉重的话题，就轻率地问了人家这些，所以现在变得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瞳子，该跟她说些什么才好——」

当时乃梨子还没有发现，向志摩子学姐说这些的自己，才是更加不成熟的表现。

也是呢，要是乃梨子你能更谨慎一点就好了啊——乃梨子相信志摩子学姐会像这样笑着劝戒她的。

但是等着她的，是志摩子学姐一脸认真的表情。

「听了小瞳讲的那些话，让你觉得很沉重吗？」

「咦？」

「你后悔知道那些事情吗？」

为什么志摩子学姐要问她这些问题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你为什么这么问？」

乃梨子当下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怀抱着怎样的心情，但要是她回答「很沉重、很后悔」的话，志摩子学姐又打算怎么办呢？

志摩子学姐又不是瞳子，为什么要特别在意这个部分呢？

突然，乃梨子感到心脏一阵收缩。

（圣诞节派对上——。志摩子学姐刚才说了些什么？）

要是事前知道这件事，那就能给瞳子别的建议了吧。对，是这样没错。

（要是事前知道这件事，「这件事」是指什么事？）

瞳子不是她现在的父母的亲生女儿——这件事。

（该不会……）

乃梨子看着志摩子学姐。

「不成熟的其实是我啊。」

她平静的视线笔直地射向乃梨子。

「因为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大事，也不知道原来你会想得这么严重，才会想用轻松的心情来跟你讲那些事。」

等等，不要径自说下去呀！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但是当乃梨子这么想的时候，她应该早就已经知道志摩子学姐接着要说些什么了。

「再说，就算反省之后想把话收回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乃梨子很想别开视线，很想遮住耳朵，但是她无法这么做，而且志摩子学姐已经察觉到了。

「因为乃梨子你已经察觉到了吧。」

「志摩子学姐……」

怎么办，我好想哭，但是我不可以哭。——乃梨子拼命对自己这么说着，因为志摩子学姐什么都还没说。

「你想的没错。」

志摩子学姐笑着说道：

「我也不是我现在的父母的亲生女儿。」

要是她途中故意扯开话题，之后乃梨子也只会在意得不得了才是，所以说，志摩子学姐的选择肯定是正确的。

但就算乃梨子早就已经察觉到了事情的真相，实际听到本人讲这些还是感到相当震惊。

而她又对感到震惊的自己感到震惊。

为什么要感到震惊呢？——乃梨子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

不管志摩子学姐是谁的孩子，志摩子学姐就是志摩子学姐，乃梨子喜欢志摩子学姐的这份心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才对。

既然如此，为什么心情会如此动摇呢？

是不是因为觉得不是亲生孩子这件事很可怜呢？不就是因为只有一瞬间也好，同情起志摩子学姐这件事，让乃梨子对自己感到很震惊吗？

所谓的家人，并不完全是由血缘决定一切，就算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世上也还是到处都是彼此充满感情的亲子。相反地说，也有家人都有血缘关系，但一起生活反而是种不幸的例子。

「我会好好跟你解释，先下车吧。」

志摩子学姐牵起乃梨子的手。

「咦！？」

「不是要换车吗？」

电车刚好到站，门也开了，两人随着成群的人潮一起下了车，乃梨子抬头确认了一下写在看板上的车站名，没错，这里确实是两人预定下车的车站。

即使如此，两人也没有立即转车，看着要转车的人潮朝楼梯离去，在通风变得良好的月台，两人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你有见过我哥哥吧？那个哥哥……他叫做贤文，其实本来在他上面还有一个人。」

本来——志摩子学姐用了过去式。

「那个人才是我的亲生父亲。」

「那么……」

小寓寺的住持其实是志摩子学姐的——。

「他们是我的祖父母，虽然现在在户籍上，他们是我的父母就是了。」

「那你的亲生父母呢？」

「他们已经去世了，跟小瞳的状况一样，我想是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发生的事。」

「那志摩子学姐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啰，双亲在我还小的时候就已经用我能理解的说法跟我解释了，要是我的亲生父母是完全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们可能就不会跟我说，但既然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就算不说，总有一天我也会明白的吧。」

在家里，依然充斥着不少去世的儿子生前的遗物，要把那些东西全都从志摩子学姐眼前消除是相当困难的，所以他们也是烦恼到最后，才会决定对她说那是她去世的哥哥所留下的东西的吧？再说佛寺这种地方人进人出的，也很难隐瞒什么事情，要是他们收养了去世的长子的遗孤，肯定马上就会被施主们知道了吧。

「所以说，这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形式和称呼的问题，并不是什么很严重的大事。」

这就像是大人指着嫩叶对她说，这是绿色的，然后她就接受了。就像大人一一教她什么是卖鱼的店、公车司机，然后自己的职业是僧侣一样，他们教她其实她真正的双亲已经去世，才有现在的双亲。——志摩子学姐如此解释。

「由于对我来说实在太过理所当然了，所以我才一直不知道这是很沉重的话题，要是我早点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会早点跟你说了，真是对不起。」

乃梨子低下头，不断摇了摇头。

志摩子学姐并不是特意隐瞒她，而只是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好说的，才没有跟她提过。

就连现在，志摩子学姐应该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才是，但自己却露出凝重的表情，擅自把事情搞得很严重似地，乃梨子觉得自己才应该向她道歉。

但要是现在跟她道歉，反而会让志摩子学姐更加顾虑自己，所以……不能再露出灰暗的表情了。

「乃梨子？」

你没事吧？志摩子学姐探过头来，乃梨子给了她一个笑脸：

「嗯……我只是有点吃惊罢了。」

乃梨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表示差不多该走了，要是继续拖拖拉拉下去，等下一班电车过来之后，月台上又会人满为患了。

「也是呢，那就拜托你带路啰。」

「交给我吧。」

乃梨子用力地点了一下头，牵起志摩子学姐的手，充满朝气地走下楼梯。

现在回想起来，那份朝气完全是为了掩饰内心动摇的伪装，也就是所谓的逞强，她的内心还没有完全回复到平常心的状态。

很熟悉这片区域的乃梨子，虽然没有搞错换车的路线，但应该搭北上方向的，却不小心坐成了往南下的方向。

所以两人才会比预定的时间晚到了三十分钟，当两人抵达游乐园正门入口处时，乃梨子已经陷入了双重打击的情绪之中，就连逞强也办不到了，便只好保持沉默。

刚才从游行行列中跑过来跟志摩子学姐握手的熊，现在走到了乃梨子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乃梨子也知道布偶里面当然是工作人员，所以是不可能对她说些什么的，但却有一种被他鼓励了的感觉。

第三十卷 群光环绕 轻率的心情与自我厌恶

第三十卷群光环绕轻率的心情与自我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