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六章

「你会有什么行动呢，魔王密特拉斯·阿格帝斯提斯——」顺利完成最后的诱导工作之后，暂时退到重装步兵身后的克拉蒂亚，边喘息着边盯着浓雾里看。正在指挥贝鲁卡姆斯部队的将军阿塔罗斯，从马背上无言地往下看着克拉蒂亚。他的静默就表示事情进行得相当顺利。克拉蒂亚透过假面的视线看去，看到有魔法光芒闪烁，但是魔王施放的魔法对不断进逼的包围网根本发挥不了任何效果。「……难道魔王正陷入苦战?」在喘息当中的克拉蒂亚还是有些无法相信自己低声说出的话，于是她将手放在自己的嘴唇上。那个震惊整个世界，连勇者阿提斯也无法打倒的魔王密特拉斯……「……竟会被我……?」「克拉蒂亚!你这家伙——!究竟想干什么!」从背后响起巨大的声音。找到克拉蒂亚，并对她怒吼的是维克丝家族的长老渥尔凯。他和待在加隆奴古城里的人一起被关在牢笼型的载货马车上。克拉蒂亚只回答父亲这么一句话：「维克丝家族的使命已经结束了。」「你在说什么蠢话!贝鲁卡姆斯帝国能在这里活动而不被发现，全是靠天空人和我以及维克丝家族的功劳。像你这种胆小鬼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克拉蒂亚在听见这些话后，也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去而已。渥尔凯急忙摇着载货马车的栅栏。「难道你还放不下对维克丝家族的陈年旧恨，打算利用这种机会报仇吗?」「我受够了……」克拉蒂亚将脸转向别处，然后用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小声嚅嗫道。说起来维克丝家族原本就是将森林之民的「失物招领」秘术代代传承下来的一族。他们这一千年来在森林里过着到处移动的生活，守护着由传说中的古代魔法都市流传下来的秘术。但是一名知道「失物招领」之术可以赚钱的族人，在斐希那斯人居住的史坦纳姆部落定居下来后，开始以秘术来服务有钱人。维克丝家很简单便获得了足以敌国的巨富，并且利用财富开始了其他事业，最后终于成为对政治也有相当影响力的大家族。当排行第十的老么——克拉蒂亚出生之时，维克丝家族身上已经嗅不出任何森林之民的味道了。要说能代表森林之民的东西，大概就只有挂在本家宅邸里的魔法大弓「克雷斯高」而已吧。而克拉蒂亚能见到这张大弓的日子也只到四岁为止，因为克拉蒂亚到了四岁仍然无法使用「失物招领」的能力。维克丝家族里是首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原本与其他兄弟住在一起的克拉蒂亚因此被赶出本家宅邸，只能与仆人们一起住在简陋的别馆里面。『没有继承家族的力量也就等于没有继承我的血缘，所以你不是我们家族的人。』这就是父亲渥尔凯的想法。没有能力的克拉蒂亚，等待着她的只剩下作为政治联姻的道具——这种成为维克丝家族「备用品」的人生而已。等成长到能识字的年纪时，每天的生活就只有学习如何当一名贤妻良母。不久后有三个兄弟联合起来，对身为维克丝家族「持有物」的克拉蒂亚开始了相当恶质的骚扰。但克拉蒂亚都只是以卑微的笑容来一笑置之，因为他除了这么做之外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克拉蒂亚一直忍耐着。应该是说她认为只要忍耐，让时间自然地过去就可以了。自己不久之后就会离开史坦纳姆这个生于厮长于厮的土地，然后到另一个地方去。一定会有人带她逃离这种痛苦的生活的。现在自己眼里所见到的，都只不过是暂时且马上就要消失的景象。克拉蒂亚一直都是这么认为。而克拉蒂亚十四岁时，她唯一的梦想就以最糟糕的形式实现了。克拉蒂亚当时是被与维克丝家族不同派的「森林之民」部族给绑架了。这群人主张应该给予维克丝家族惩罚，因为他们竟然把只有古代魔法王国子民才拥有的神圣力量拿来敛财。而从以前就一直在森林里过着贫穷生活的这群人，要求维克丝家族付出庞大的赎金来换取克拉蒂亚的性命。但是维克丝家族不愿意付赎金。因为克拉蒂亚本身的价值比赎金还要低，所以维克丝家族决定无视对方的要求。绑架犯一开始只能感到异常震惊，但无处可发的怒气爆发之后，开始慢慢让四周围充满了肃杀的气氛。「就这么放她走的话，我们也会有危险。」其中一个如此说道，结果他们也只能做出将克拉蒂亚灭口的结论。一直忍耐过来的克拉蒂亚，到了这时才开始全力抵抗犯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自己正因为相信解放之日终将到来，才能够从兄弟们阴险的霸凌以及被当成物品对待的生活当中撑到现在。只要不断忍耐就会有情势逆转的一天，而自己一切的损失就可以全部拿回来，这就是克拉蒂亚渴望的人生。但是当事实证明一切只不过是她的空想时，克拉蒂亚便使尽吃奶的力气想要抵抗命运。不过所谓的抵抗命运，也不过是被绳子吊起来的少女像只蛆一般拼命蠕动着而已。一名生气的犯人用力踹了克拉蒂亚的脸。「恶心的家伙……」对着克拉蒂亚流鼻血的脸吐了一口口水后，男人便觉得很麻烦似地拔出了剑对克拉蒂亚砍了下去。——就在这个时候，「他」像暴风般冲了进来。「什么人!」虽然听见男人们的恫吓，但「他」还是默默挥舞着左右两手上的剑。男人们一一化为遭到分尸的死者，现场简直就像是地狱一样。但是克拉蒂亚的眼睛却没有离开过这宛如地狱般的景象。因为那是克拉蒂亚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如此「纯粹的事物」。——那正是能将自己从制约当中解放出来，并且名留青史的力量。而人们便将这种力量称为「正义」与——勇者阿提斯。「不要紧吧?」把克拉蒂亚由束缚当中解放出来的勇者阿提斯，开始对她说明事情的经过。在旅行当中偶然得知这次绑架事件的阿提斯，除了揭发隐瞒这件事的维克丝家族之外，还找出犯人的基地然后与旅行的同伴一起冲进来救人。但是这时克拉蒂亚脑袋里只想着勇者阿提斯一个人而已。实际上克拉蒂亚在这短短几分钟里面，就决定将自己所有的人生都奉献给眼前这个「纯粹的力量」了。而这也同时是克拉蒂亚来得相当晚的初恋。但勇者阿提斯身边早已有了卡露瑟公主。「——不要紧吧?」与勇者阿提斯一起旅行的公主，将半边脸肿起来的克拉蒂亚带到树荫下。接着又用冰水将干净的布濡湿，一边擦着克拉蒂亚的脸，一边用神官的魔法替她治疗。对克拉蒂亚来说，两个人独处的这段时间其实让她感到相当坐立难安。卡露瑟公主是如此温柔、美丽又坚强，散发着神官神圣的光芒。而另一方面的克拉蒂亚除了脸高高肿起之外，还因为数天的监禁让她身上有一股汗臭味，肌肤更因为层层污垢而变得相当粗糙。克拉蒂亚只觉得自己又丑又丢脸。股至今为止从没产生过的强烈情感，在克拉蒂亚的心底不断骚动着。克拉蒂亚忽然在这个与自己同龄的不知名少女面前哭了起来。「……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让我经历如此痛苦的事情呢?」卡露瑟公主马上就回答：「世界之所以不回答你，是因为你从不发问。而你觉得世界对你完全不公平，是因为你内心原本就带着偏见。」她竟然直接就指责克拉蒂亚说「是你自己不好」，让克拉蒂亚整个人脸色苍白。「你对我这个一无所有的人又了解多少!你这个拥有一切的家伙，凭什么如此不可一世的指责我!」卡露瑟公主对激动的克拉蒂亚露出困惑的笑容。但认识克拉蒂亚的人，要是看见她这种反驳的模样一定会吓一大跳吧。到目前为止，克拉蒂亚无论是遇上多么不合理的事情，都只会默默点点头然后说声「您说的一点都没错」而已。这还是她第一次反驳别人。总之这就是克拉蒂亚与勇者一行人短暂相遇的过程。几天之后勇者他们便再度出发去旅行了。而克拉蒂亚又变成孤单一个人。当她活着回家之后，维克丝家族对她的态度又更加强硬了。他们怀着厌恶的心情，决定要完全无视克拉蒂亚的存在。但克拉蒂亚反而觉得这样轻松多了。这时候勇者阿提斯为了让刚建国的斐希那斯王国能够站稳脚步，正在拼命为国家奋斗当中。而非常想要帮忙阿提斯的克拉蒂亚，也开始有所行动。克拉蒂亚出身于维克丝家族的立场——虽然只是狐假虎威——也给了她很大的帮助。所以只要克拉蒂亚为了帮助人而有所行动，周围便会有许多人给她帮助。在不知不觉之间，克拉蒂亚便已经在提克特地方行政府里担任一个小职员了。其实只要克拉蒂亚有心，她将可以办到更多的事情。克拉蒂亚这时候才注意到先前根本是她自己否定了自己的可能性，而卡露瑟公主当时所说的话现在已经变成她人生最重要的座右铭了。但是另一方面她也因为勇者阿提斯的关系而忌妒卡露瑟公主，克拉蒂亚内心就是抱持着如此复杂的心情。不过克拉蒂亚这样的心情也马上就结束了。勇者阿提斯虽然成功讨伐魔王，自己却也丧失了生命。由王国传过来的消息让克拉蒂亚与其他国民一样悲痛莫名。但很不可思议的是，她却没感到特别沮丧。信奉勇者阿提斯的克拉蒂亚不知为何很快就接受他英年早逝的事实。而实际上克拉蒂亚以及她周围的人，这时也确实没有时间继续沉浸在悲伤当中。因为麦达斯王马上就开始了一连串的恶政，整个王国也因此产生了巨大的动摇。提克特地方东边的邻地是特洛克米地方，该地的行政官里托艾尔·艾耶提斯擅自开始增强军备，准备打倒麦达斯王来自行称帝。而提克特地方究竟是要追随他的脚步，或者是自己也扩展军备来对抗行政官里托艾尔·艾耶提斯的野心呢?提克特地方的政府内部为了今后的方针而四分五裂，当时克拉蒂亚的父亲——身为行政官的渥尔凯却没办法抑制各种议论，满脑子只想着要守护维克丝家族的利益。于是不满的民众便开始反抗政府。但是克拉蒂亚为了继承阿提斯的遗志，无论如何都想阻止王国的分裂。因为这是存活下来的她必须负起的使命。所以克拉蒂亚只好实行四岁以后首次的「失物招领仪式」。现在正是她向这个世界询问自己应该怎么做的时候。而克拉蒂亚自出生以来首次完成了这个仪式。「这是——」克拉蒂亚由魔法门里抓出来的，就是带有魔法力量的铁假面——圣盔莫利安。这就是世界藉由仪式的成功给予克拉蒂亚的答案。但是当克拉蒂亚准备取出宝物时，忽然由魔法门里伸出一只像是小孩子般的手来抓住了她。这只手外表看起来虽然袖珍但却非常有力，克拉蒂亚感觉连手骨都快要被扯过去了。她因为这个忽然降临到身上的危机而发出悲鸣。『你这个小偷……』从魔法门里露出一双占了头部大半面积的无机质眼睛，而这对眼睛正朝上瞪着克拉蒂亚。这就是她与天空人艾雷克特拉初次见面的经过。圣盔莫利安确实是力量相当强大的魔法道具。不过那同时也是由天空人所管理的宝物。但天空人艾雷克特拉在听过克拉蒂亚的困难后，不仅不处罚她，还把圣盔莫利安赠送给她，然后就离开了。而克拉蒂亚便一口气将父亲逼退，接着更掌握了维克丝家族的全部实权。而她更巧妙地分别利用装备圣盔莫利安后的「大胆」与原本的「细心」来领导人民。提克特地方于是再度团结为一，并且以这股力量成功牵制了特洛克米地方的行政官里托艾尔·艾耶提斯。总算在阿提斯死后便陷入混乱的一年后，成功阻止了王国分裂的危机。之后，原本以为已经壮烈成仁的阿提斯竟然又回来了。他不但打倒了行政官里托艾尔·艾耶提斯，一个礼拜之后又推翻麦达斯王而成功登上了王位。而卡露瑟公主果然还是陪在他身边。克拉蒂亚一开始的心情真的非常复杂。但身为阿提斯信奉者的她在回想起之前奋斗的日子之后，复杂的心情也就消失了。她觉得自己的勇气和努力已经获得最完美的回报。但是天空人艾雷克特拉这时候打破一年来的沉默再度现身，并且告诉了克拉蒂亚一个冲击性的事实。——重新归来的勇者阿提斯，其真正身份其实是魔王密特拉斯·阿格帝斯提斯。而儿连卡露瑟公主都已经死亡，其身体正被魔王操纵着。害死勇者阿提斯的魔王，现在竟然假借勇者之名操弄整个王国。这对克拉蒂亚而言是绝对无法饶恕的事情。克拉蒂亚因此决定要打倒魔王。勇者阿提斯的理念就是克拉蒂亚生命的全部。就算牺牲自己的生命，她也无法允许有侮蔑、扭曲阿提斯「存在」的人出现。——克拉蒂亚一直以来的努力，现在终于要得到回报了。但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同时有震天的巨大声响与士兵们的呻吟声响起。魔王简直像在嘲笑她刚才心里的松懈般发动了反击。「发生什么事了?」在她身边指挥着部队的阿塔罗斯将军以冷静的声音要求回报。但那只不过是他身为军人的反射性动作而已。因为在大雾当中，无论是阿塔罗斯或是他的部下都没办法把握目前的状况。反而是克拉蒂亚开口了：「由于魔法对士兵发挥不了作用，所以魔王改对沼泽施放大魔法，利用水蒸气将士兵们轰飞。现在包围网已经崩坏了。」说完后她又告诉阿塔罗斯事情发生的位置。现在能马上收集到情报的，也只有利用假面的魔法视线来穿透浓雾的克拉蒂亚而已。「我去争取一点时间。」说完之后，克拉蒂亚便穿梭在混乱的贝鲁卡姆斯兵当中向前跑去。克拉蒂亚为了阻止魔王的行动而直接向他冲了过去，边跑还边不断射出魔法箭。注意到克拉蒂亚的存在与行动之后，魔王密特拉斯便利用防御魔法来抵挡她的攻击。接着他更从雾的另一边对克拉蒂亚投以愤怒与憎恶的眼神。「愚蠢的女人!看我把你烧成木炭!军神之箭筒!」巨大的魔法圆柱伴随着咒文在浓雾里诞生了。魔王在雾中残忍地笑了笑，然后将所有魔法柱都对准了克拉蒂亚。但克拉蒂亚还是直接从正面冲了过来。「我绝不后退!」只要克拉蒂亚一撤退，被逼入绝境的魔王马上就会逃走。「那你就去死吧!」「——不，勇者阿提斯会守护我!勇者阿提斯将与我同在!」「给我闭嘴，蠢蛋!那种事情他根本办不到啦!」但下一个瞬间，魔王所举起的巨大魔法圆柱里，竟然有好几个魔法阵忽然消灭了。产生缺陷的魔法元素因为失去平衡而崩落、扭曲并且自动产生反应。「魔法失控了!?」魔王惊讶地大叫。其实这种简单的失误原本根本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但是四处乱窜的魔法圆阵开始冲撞并摧毁其他的魔法圆阵。周围开始有光芒乱飞，无论谁都无法预测方向的闪光包围整个区域。面对这有生以来第一次的魔法失败的意外，魔王只能缩起身子来避难。

第二卷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