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第一章追忆

——我也不知道这个能力从何而来。

我看得到剑尖的「光」。

当然，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能看到「光」。

我努力回想，那是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了，我不像其他同龄的少女一样歌颂青春，而是日以继夜地努力练剑。

我在挥剑的同时，不忘慎重地仔细检查自己的每一个姿势、动作以及剑法。

摆出握剑的架式、放松、集中、调整呼吸、移动身体重量、移动重心、运步、发劲、【注】残心——（编注：日本武术及艺术文化用语。指完成动作后也不松懈，保持姿势与警戒。）

让意识遍及全身上下各处的骨头和肌肉，沉淀心灵，运气，然后挥剑。

不要把这当作是枯燥的作业，而是透过气剑体的一致完成一个型，然后挥剑。

挥剑的动作力求干净俐落，没有一丝累赘与不足，做到自己能满意的标准。

让意识飘向白色的虚空，怀抱着甚至能感受到孤独的专注与热忱，然后挥剑。

挥剑。挥剑。不停地挥剑。

一再反复挥剑，成为只会挥剑的人偶。仿佛要让自己跟手中的剑结合成一体，宛如要把自己锻炼成一把剑。

就在我心无旁骛不断挥剑时，有一天——

「……？」

我发现在挥剑后，有极低的机率，可以看见剑尖闪现出黄昏色的「光」。

一开始我以为是眼花了。

我以为是锻炼得太疲劳，导致内心产生幻觉。

可是那并非幻觉。

从那一天起，出现在剑尖的黄昏色光芒亮度愈来愈强，频率也愈来愈高。

原本惊鸿一瞥的光，没多久便强烈到几乎刺眼的程度。

原本大概要挥一百次剑才会显现的光，出现次数渐渐地变得频繁。

我成了剑尖所射出的那道美丽光芒的俘虏，想要欣赏光芒的渴望，驱使着我像笨蛋一样挥剑。持续挥剑。

不久，我从那道光悟出了一个「道理」。

这道光之剑闪，与其说是「斩杀」，不如说是「开创」的光。

而且，只要挥剑时我心中的气剑体有任何一丝不完美，那道光便不会出现。只有我在挥出透彻领会且登峰造极，完全且完美的一击时，光才会出现。

所以，随着我身为剑士的修业和锻炼一天比一天精进，那道光之剑闪也被锻炼得愈发强烈、愈发神圣。

后来，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那道光出现的时机了。

我终于让光变成完全属于我的东西。

不过，不可思议的是……除了我以外，没有人看得见那道光。

即便是受我尊敬的师父也不例外。

大家都担心我是不是练到走火入魔了，可是我一点都不害怕。

这道光肯定是专属我一个人的光。孤独地绽放着光辉的黄昏之光。

我产生了一股莫名的自信……相信自己能随着这道光，无止境地变强。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自从我能让剑尖发出光芒后，就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强的对手了。就连那个强得离谱的师父，在我眼里也形同第一次握剑的外行人。

每个人都盛赞我是剑术天才和登峰造极的剑圣。

可是这道光不是只有如此而已。当中隐藏着至今仍未有人抵达的高深境界。

由于我实在太想知道抵达那个高深的境界后，究竟能看到什么风景——

所以我不断地挥剑。挥剑。挥剑。

我追寻着光芒挥剑。挥剑。挥剑。挥剑。持之以恒地挥剑——

锻炼加上琢磨，锻炼加上琢磨，锻炼加上琢磨。

琢磨，琢磨，琢磨，向上提升，向上提升，向上提升——

就这样，有一天我成了人们口中的《剑姬》——

————

冲。冲。冲。

我马不停蹄地奔驰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

这片血海尸山的战场活像是地狱。

散落在地上的残渣，本来都是活生生的人类，也是和我并肩作战的战友。

很难想象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有的人被压缩成小型的方块，有的人化作一堆灰烬，有的人变成了盐巴组成的盐块，还有人被融化成绿色的液体。

——没有时间容我沉浸在感伤之中。也没有时间容我因为未知的恐惧而颤栗。

我即是剑。

我的身体不过只是一把剑。

既然我除了挥剑以外没有其他长才，那么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贯彻自身的本分了——

「哈，你终于现身了吗!?『公主』！」

当我抵达那里时，一名身穿破烂的黑色长袍，浑身是血，顶着一头浮夸金发却披头散发的女性，面露凶神恶煞的表情，转头望向我。

「怎么这么慢，笨蛋！你这家伙动作慢吞吞的，到底在搞什么，当心我宰了你！」

「抱歉，瑟莉卡。刚才碰上了一点麻烦……战况呢？」

「哈！看就知道了吧！伊锡尔那个傻瓜女孩和洛伊德那个破戒僧已经无力再战，拉查尔那兔崽子和萨拉斯那个爱装酷的家伙则是一只脚踩进棺材里了，哎，我自己也大概只剩半条命了……光是要站着，就已经十分勉强。坦白说，今天我有种死在这里也不意外的预感。」

瑟莉卡「咳！」一声，吐出肺里的积血后，悻悻然地擦掉嘴角的血迹。

「你看……今天的最终攻击阵要来了。」

瑟莉卡把视线投向地平线的另一头。

只见一大群就像污泥一样、形状不固定的异形挤成一团，仿佛海啸般来势汹汹地逼进中。

「『祸根』的数量又膨胀得这么夸张……那个邪神的眷属真是没节操啊，永无止境地生个不停。受不了，我完全看不出这场战争有结束的迹象……必须尽快处理掉那个遗迹才行……」

「……总之，我掌握状况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如是说后，我朝地平线另一头的污泥走去。

「谢谢你，瑟莉卡。」

我感觉背上有一道视线，于是我开口向视线的主人道谢。

「谢什么？」

「你一个人孤军奋战，不只挡下了那么庞大的军力，还保护了大家吧？真的很谢谢你。我原本还很担心今天可能会少了哪个伙伴呢。」

「哼！听不懂啦！我只是在善尽自己的职责而已。那群倒在地上要死不活的杂鱼刚好因此捡回了一条命，不过如此罢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要跟你道谢……幸好你是我的伙伴。」

「…………」

听我这么说后，那位不怎么坦率的朋友沉默了。

然后——

「艾薇……援护呢？」

貌似有几分在闹别扭的瑟莉卡，用敷衍应付的语气向我问道。

「……你需要我的力量吗？」

「不需要喔。理由你应该早知道了吧？」

我头也不回地回答，抽出了佩带在腰际上的剑。

我怀着有些落寞的心情，留下那句话。

「……因为……我在单打独斗时才能显现真正的实力。」

接着，我「咚」一声轻轻蹬地跃起。

下个瞬间。我一个箭步冲向污泥异形群体的中心——宛如地狱锅炉的底部，位在地平线另一头的最前线。

面对迅速进逼的异形，我举起了剑——

然后一如既往地挥下了剑。

「——【孤独的黄昏】——」

喀！

只有我看得见，专属于我的黄昏色剑闪，歼灭了由无数异形交织而成的群体——

————

摇晃。

……摇摇晃晃。

身体感受到一阵令人觉得惬意的摇动。

「……梨洁儿。欸，醒醒吧，梨洁儿。」

一道温柔的声音轻轻地刺激着耳膜。

「梨洁儿，我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了啦。梨洁儿。」

「……嗯……？」

浅眠的梨洁儿被晃动和声音从睡梦中唤醒，微微睁开眼皮。

梨洁儿的眼皮尚未完全撑开，一名有着带了点卷度的亚麻色头发、戴着眼镜的少女，率先映入她上下狭窄的视野正中央。少女五官细致的脸庞上，挂着温柔的笑容。

身材娇小的少女跟梨洁儿一样，身穿特务分室的魔导士礼服，纤细的柳腰上悬挂了一把来自东方、正式名称叫作「刀」的剑。

少女从正面细细端详着梨洁儿。

「……艾尔莎？」

睡迷糊的梨洁儿喃喃地咕哝后，曾经是圣莉莉魔术女学院学生的那名少女——艾尔莎向她盈盈一笑。

梨洁儿揉了揉睡意比平常更浓的眼睛，转动着蒙上了一层白雾的脑袋东张西望。

目前她所身处的地方，是移送用神凤所拖曳的浮游车厢内。

神凤疑似已经着地，感受不到浮游和摇晃的感觉。

车厢内空间狭小，座位采前后对坐的形式设置，梨洁儿刚才就是缩着身子躺卧在其中一个座位上睡觉。

「梨洁儿，你看外面。空中的旅程已经结束了喔。」

艾尔莎促使梨洁儿看窗外的风景。

可是梨洁儿却置若罔闻。只是一下子握紧掌心，一下子又松开，神情恍惚地注视着自己的手。

「怎么了？梨洁儿。」

「金色的……光……」

梨洁儿喃喃地回答了艾尔莎的疑问。

「咦？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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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洁儿点点头。

「嗯。剑尖的地方……出现了颜色像晚霞的金色光芒……虽然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那道光芒非常漂亮……同时也给人非常寂寞的感觉……」

「梨洁儿，你是不是做梦了呢？」

听了梨洁儿那令人一头雾水的发言，艾尔莎不禁苦笑。

「你要振作一点才行喔？因为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长官了。」

艾尔莎伸出手，摆在梨洁儿的手旁边。

只见艾尔莎和梨洁儿的袖子上，分别配戴了从骑士长和正骑士的军徽章。

「……我不懂。我从以前就很好奇，这个徽章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啊、啊哈哈……才刚上任就这个样子，看来往后有得辛苦了……」

看到梨洁儿对军阶丝毫不感兴趣的模样，艾尔莎也只能苦笑回应。

梨洁儿和艾尔莎目前所身处的平原，位在自由都市米拉诺西方，两地相距不远。

今年的魔术祭典，与阿尔扎诺帝国和雷萨利亚王国的首脑会谈合并举办，因此阿尔扎诺帝国军来到这里扎营，以因应各种突发状况发生。

在这架设了许多帐篷的营地内，目前有一个约莫五千人的师团驻军，这个人数尚可靠简易的结界隐藏起来，也能满足执行一场正面作战的最小兵力。

一脸没睡饱的梨洁儿和看似紧张兮兮的艾尔莎，走在这样的营地内。

不久，两人来到其中一顶帐篷前，请在入口站岗的士兵通报后，走进了帐篷里。

帐篷内部被布置成简易的作战会议室，有一名魔导士坐在深处的桌前埋首处理文书工作。

艾尔莎以迅速俐落的动作走向该名魔导士，梨洁儿则是一副没睡饱、慢吞吞地跟在后头。

「报告！」

艾尔莎姿势标准地向该名魔导士立正敬礼。

「我是隶属帝国军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特务分室》的执行官代号10《命运之轮》艾尔莎·维里弗从骑士长。受命前来报到！虽然我是才刚从军不久的新人，可是我继承了亡父的遗志，必将全力以赴，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请您多多指教！」

「……嗯，呃……我是梨洁儿。我来了。」

和一板一眼的艾尔莎相反，梨洁儿的自我介绍随便得可怕。

「呵呵，不需要那么矜持。」

魔导士放下手边的文书工作站了起来。

她是一名年纪应该才二十岁出头的妙龄女子，仿佛熊熊烈焰般的长发令人印象深刻。

尽管她的五官非常精致漂亮，却不像其他姿色在一定程度以上的美女，给人难以亲近的冰冷气息和高高在上感。无论是看似和善的紫炎色眼眸、平静柔和的笑容，都让人感受到十足的亲和力。

即便如此，她的一举一动没有丝毫破绽和累赘，让站在她面前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杆……充满了这般不可思议魅力的女子，直视着艾尔莎和梨洁儿。

她就是本次特派兵师团的司令官，同时也是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特务分室的新室长，执行官代号1《魔术师》莉迪亚·依库奈特千骑长。

「严格说来我也算是新人。我才要请你们多多指教。」

「不不不，担当不起！」

艾尔莎猛摇头，一脸惶恐。

「莉迪亚室长您的传闻早已众所皆知！依库奈特家可是阿尔扎诺帝国魔导武门的栋梁！出身自那个家族的您，人称两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中的天才！虽然过去曾因遭逢事故而失去魔术能力，可是那个能力最近终于奇迹性地复活，我都听说了！」

「哎呀哎呀……实际上的我并没有如传闻所描述的那么夸张啦……」

「是您太谦虚了！」

莉迪亚腼腆地表现出谦虚的态度，艾尔莎有些兴奋地向她说道：

「军队的人大家都在颂扬您呢！举凡战斗力、魔术能力、指挥能力、作战立案能力、政治力，各项能力都完美得令人害怕……大家都说您仿佛是做为军队将领而生的奇才！」

「…………」

「我听说，原本军方的高层部质疑，依库奈特卿破例拔擢您有酬庸和滥用特权的嫌疑，可是在见识到莉迪亚千骑长的能力之后，他们就乖乖闭上嘴巴，再也不敢有任何意见了！我能当上向往已久的军人，并且为这么了不起的人物效力……实在是太光荣了！」

「哎……看来传闻似乎被加油添醋了呢。不过，为了不辜负各位的期待，也为了不让依库奈特这个尊贵的名字蒙羞，我会努力的。」

语毕，莉迪亚转身面向梨洁儿，向她面露微笑。

「执行官代号7《战车》梨洁儿，也请你多多指教。我会努力扮演好你的长官，希望你也能鼎力相助。」

闻言，总是面无表情、一脸想睡的梨洁儿，唯独此时表情蒙上一层不是很明显的阴霾……如果不是熟悉她的人，或许根本看不出那种细微变化。

「……不对。我的长官……不是莉迪亚……是伊芙。」

「……等一下!?梨、梨洁儿……!?」

一旁的艾尔莎紧张得七上八下，梨洁儿只是定睛注视着莉迪亚，仿佛有什么话想说。

不过，莉迪亚似乎并没有因为梨洁儿的态度心生不悦，她以冷静沉着的口吻回答道：

「伊芙？……啊啊，又是那个人……她到底是谁呢？」

「…………」

见莉迪亚轻笑出来，梨洁儿的眼神变得有些锐利。

「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她是我的妹妹，可是说也奇怪……我们依库奈特家没有叫伊芙的女孩呀……啊，不过，我们家以前倒是有一位名叫艾瑞丝的妹妹喔……」

「!?」

艾尔莎只曾间接听说前室长·伊芙和现任室长·莉迪亚之间复杂的姐妹关系，可是她也能从莉迪亚的发言，感受到一种不自然的异样感。

如果这番话的用意，纯粹只是为了消遣被当主断绝父女关系的伊芙，或者莉迪亚只是单纯继承了古老贵族世家所特有的价值观及阴险心地，事情还比较简单。

然而——从莉迪亚身上完全嗅不到那种气息。

感觉上她似乎是真的不知道有伊芙这个人。

「…………」

梨洁儿直视着那样的莉迪亚。

她的眼神带有一股敌意。

「……梨洁儿，我看得出来你没办法信任我。」

不过莉迪亚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受到冒犯，表现出诚恳的态度。

「毕竟你和我形同不了解彼此的陌生人。不过，我会试着努力博取你的信任。暂时就先这样可以吗？」

「当、当然了！我们也会努力赢得莉迪亚室长的信任！」

艾尔莎推着还是不太能认同的梨洁儿，连忙打圆场。

「是呀，我们互相努力吧……那么，虽然旅途劳累，不过我这里有个任务要马上交付给你们。」

听了艾尔莎的回答后，莉迪亚满意地面露微笑，指派了一项任务给梨洁儿和艾尔莎。

「有鉴于我方现在无法明目张胆地行动，所以我希望你们能顶替我们执行这项任务；而且，对于刚完成军队训练课程的艾尔莎小姐而言，这项任务也带有实地研修的意思。任务的内容是——」

…………

「唉……梨洁儿，你为什么要对莉迪亚室长说那种话呢？」

艾尔莎和梨洁儿走在米拉诺的街道上。

在魔术祭典这个盛大的活动带动下，市区今天同样十分热闹。

「我知道你觉得她很陌生，可是她真的很温柔耶。」

「……嗯，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

原本面无表情的梨洁儿，依稀一脸凝重地皱起脸。

「……那个人……给我一种非常讨厌的感觉。」

「讨厌……的感觉？」

「嗯，那个人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感觉怪怪的。与其说她让我觉得不舒服……该怎么说呢……应该说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让我不舒服……？不……呃……」

「是、是这样子吗……我觉得你有点想太多了啦……」

艾尔莎对梨洁儿的感受毫无共鸣，语带暧昧地含糊说道。

为了一扫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艾尔莎硬是转移了话题。

「对了……梨洁儿你还记得吗？」

「？」

「你忘记了吗？我跟你说过我要变强。让自己总有一天，能有资格跟你并肩作战。」

艾尔莎这么告诉梨洁儿后，脚步轻盈地走到前面，回身面向她。

然后，像是对穿在身上的魔导士礼服引以为傲，艾尔莎朝梨洁儿挺起了胸膛。

「你看……我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喔，梨洁儿。」

艾尔莎发自内心感到高兴，向频频眨眼的梨洁儿莞尔一笑。

「其实我本来已经放弃了。我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跟父亲一样，成为用剑保护他人的军人……可是多亏了你，我才能走到这里。」

「……艾尔莎。」

「而且我还衔命接下父亲当年所背负的代号……成为《命运之轮》，不仅如此，还有机会跟你一起作战，简直就像做梦一样。这一切都是梨洁儿的功劳……真的很谢谢你，梨洁儿。」

「没有这种事。」

梨洁儿喃喃地否定了艾尔莎的说法。

「艾尔莎能当上军人，是因为艾尔莎很努力。跟我没有关系。」

「不……非常有关系喔。」

语毕，艾尔莎向杵在原地不动的梨洁儿靠近了一步，牵起她的手。

在可以感受彼此鼻息的近距离下，艾尔莎注视着呆若木鸡的梨洁儿。

梨洁儿那犹带睡意的眼眸，倒映着艾尔莎的脸。

「……艾尔莎？」

「梨洁儿……我……对你……」

一脸多愁善感的艾尔莎欲言又止，这时——

「啊……不好意思。你们两个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中央，上演毫无生产性的爱情浪漫喜剧，好像不太好吧……」

不知不觉间，一名青年出现在两人身旁，尴尬地搔着头如此说道。

——或许是因为受过训练，使艾尔莎产生了条件反射。

「喝、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见满脸通红的艾尔莎，顿时冷不防使出了居合斩。

那是道令人措手不及的神速剑闪。

「哦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青年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左手手指掐住作势要砍掉他首级的白刃。

有惊无险地，艾尔莎的刀只擦到青年脖子的外皮便停住了。

「喂喂喂——你是想吓死人吗————!?」

该名青年——葛伦泪眼汪汪地大声抱怨。

「这是怎样!?这是怎么回事!?二话不说在街上拔刀，是想杀了我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葛伦老师!?对、对不起！因为你一声不响地冒出来，我还以为是敌人！」

「我看你是被训练过头了吧!?况且你们之所以会没注意到我，那也是因为你们浑然忘我地沉浸在奇怪的世界里吧——————！」

葛伦捂着噗通乱跳的心脏往后退，和危险的武器保持距离。

「受不了，我听说阿尔扎诺帝国代表队加派的护卫来了，才到指定的会合地点等人，没想到差点死在那个护卫手下……从没听过这种荒唐的事情。」

「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百口莫辩的艾尔莎只能惶恐地低头赔礼。

幸亏艾尔莎是高手，才有办法在擦到脖子皮肤的瞬间及时停住刀子……不过光是这样就足以教人吓出心脏病了。

「总之，接下来就看你们的啰？特务分室执行官代号10《命运之轮》艾尔莎，还有执行官代号7《战车》梨洁儿……真的要好好感谢女王陛下了，没想到她居然会一口气指派两名执行官担任我们的护卫。」

「是的！放心交给我们吧！」

「嗯。」

艾尔莎和梨洁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应叹了口气的葛伦。

「……话说回来。」

恢复镇定的葛伦，瞄了身穿魔导士礼服的艾尔莎一眼。

「在梨洁儿之前去圣莉莉留学时，你的剑术就跟她平分秋色了。所以目前人力不足的特务分室会拔擢你当执行官，我也不觉得意外啦。只是……你确定吗？艾尔莎。这个世界可不好混喔？」

葛伦向艾尔莎提出忠告。

「你今后将会接触到魔术的黑暗面。那尽是些人类犯下的业障。你确定自己没问题吗？如果你把这方面的事情想得太过简单，我劝你还是……」

然而——

「请不用担心。」

艾尔莎毫不犹豫，毅然决然地说道。

「我相信老师你说的都是事实。在未来等着我去面对的，肯定是难以想象的地狱吧。我在过去的训练课程和实战中，便已经窥见了一角。而我所见识到的那些，根本只是地狱的入口……是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也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放下手中的刀。我握刀才有意义。」

「！」

「『要为了保护他人而握刀』、『要为了拯救他人而握刀』。这是我的父亲，前执行官代号10《命运之轮》左京·水月·维里弗给我的教诲。

这把刀就是我的一切。水月之名的谆谆教导，促使我握刀，激励我的灵魂。平静祥和的生活究竟有什么意义？只有在用刀开辟出来的险峻道路上，我才能找到活着的证明。我相信这就是我的命运。」

「…………」

「请不用担心我，老师。我不会对自己做出的选择后悔。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踏上的道路究竟有多么漫长……当然也有可能非常短暂。无论如何，我会带着这把刀一直走下去，至死方休。」

有一种独特东方思想，是试着从死亡的方式探寻人生之道和意义，进而提升自我，人们将之称为武士道——或许艾尔莎的此番见地，就是从中领悟出来的吧。

（原来如此……看来特务分室这回捡到宝了啊……）

看到艾尔莎那顿悟的眼神，葛伦有了这样的确信。

艾尔莎所追求的，并不是像葛伦「想要成为正义魔法使」那种含糊的梦想。也不是一旦期待落空，就会腐化到面目全非的事物。

艾尔莎要的不是结果，而是只存在于追寻过程中的东西。

「……这样啊。看来应该不需要担心你了。」

葛伦像是在看着某种遥不可及的耀眼存在，注视着艾尔莎……之后他突然苦笑了出来，掉头转身。

「如果某个只会做白日梦的蠢小子，也能像你这么坚强就好了……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老师？」

「好了，快点走吧。你们不是来担任护卫的吗？大家在等——」

就在这时——

「碰！」一声。一股重量和冲击突然落在葛伦背上。

「……嗯？怎、怎么了？梨洁儿……？」

「…………」

梨洁儿毫无预警地趴在葛伦的背上，让他背着。

见状，艾尔莎的表情突然变得僵硬。

「葛伦。你怎么了？你好像有点无精打采。」

梨洁儿无视那样的艾尔莎，紧紧地贴在葛伦的背上喃喃说道。

「没事的。放心吧。我会保护葛伦。我就是葛伦的剑。」

「喂、喂……好啦，我知道了，快点下来。」

葛伦被艾尔莎所释放出、仿佛暴风雪般的刺骨杀气吓出一身冷汗，急忙想要把背上的梨洁儿甩下来。

可是梨洁儿有如吸盘般牢牢黏住不放。

「喂、喂……快点下来啦！」

「我不要。」

「为什么!?」

「因为很久没见到葛伦了。」

「什么啊!?」

「而且……葛伦最近都在忙其他人的事，完全不理我。」

「不……那、那是因为……我是总监督啊，不然还能怎么办……」

「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之我想这么做，所以我要继续让你背一段时间。」

「等一下，喂!?拜托别闹了，笨蛋！」

葛伦把手伸到背后，千方百计地试图把梨洁儿拉下来，可是梨洁儿就是赖在他的背上不肯动。

「……………………」

还是老样子，葛伦完全搞不懂梨洁儿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

梨洁儿只是板着没睡饱的扑克脸，说什么就是不肯从葛伦的背上下来。

「真、真是的，真拿你这家伙没办法。」

葛伦放弃把梨洁儿拉下来的念头，不知何故表情僵硬地转头望向艾尔莎，语带谄媚地说道：

「梨洁儿这家伙长这么大了还是爱撒娇，对我来说真的就像令人伤脑筋的妹妹一样哪……虽、虽然她这么不可靠，未来就有劳你多多关照啰，艾尔莎！咦？说到这个，梨洁儿才是你的长官是吗？这下伤脑筋了，啊哈、啊哈哈哈哈……」

葛伦干笑三声后——

艾尔莎的脸上挂起了春风般清爽的微笑，轻声细语地说道：

「老师，请你不要得意忘形喔？」

「呜哇——!?」

那种感觉就像背部被人泼了北海的冰水，令葛伦不寒而栗。

葛伦完全没想到会被圣莉莉组唯一一个有常识的正常人出言恐吓，不禁感到头晕目眩。

「呵呵，老师、梨洁儿，我们动身吧。放心吧。既然我们受命来到这里，就一定会好好保护代表队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

「请问一下～我也被算进你们里面了吗？」

艾尔莎没有回答葛伦的疑问，只是盈盈一笑，迈步往前走去。

「……？艾尔莎是不是有点生气了？……为什么？」

「还不都是你害的。」

葛伦忍不住「唉～～」深深叹了一口气。

（总觉得……自从跟魔术祭典扯上关系后，我就碰到一堆狗屁倒灶、精神轰炸的事情……谁来救救我啊……）

葛伦只想快点搞定一切，回归原本的平凡日常生活。

（总之，只要再忍一下就结束了……然后我就能回归原本的生活……再忍一下。）

葛伦心不在焉地想着这种事情，背着梨洁儿往前走。

葛伦在梨洁儿和艾尔莎的陪同下回到了瑟莉卡·艾薇特大竞技场。

「哇，好久不见了，梨洁儿！上次我们见面是在帝国代表选手选拔会的时候了吧！」

「你因为工作需要回军队一趟了对吧？过得还好吗？」

「嗯。」

他们三人在那里跟西丝蒂娜与鲁米亚会合。

或许是由于两名身手一流的护卫——梨洁儿和艾尔莎加入了帝国代表队，葛伦和伊芙在精神上所承受的压力也稍微减轻了一些。

毕竟他们昨晚才跟企图陷害帝国代表队，并欲将其淘汰的——圣艾里沙雷斯教会圣堂骑士团·第十三圣伐执行队的露娜和杰斯——这两个非人怪物，展开一场不为人知的大战。

尽管露娜和杰斯承诺会撤出行动，但也不知道他们说的话有多少可信度。所以防卫战力能够提升，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而且今天是一片蔚蓝晴空的好天气。

堪称是最适合举办魔术祭典的日子。

昨天阿尔扎诺魔术帝国击败了沙漠之国哈拉萨，顺利晋级到第二战。

今天帝国代表队下午才要上场比赛，因此代表队的成员决定在上午前往观赏雷萨利亚王国和工业国家加尔茨的对战，顺便刺探敌情。

葛伦一行人盘据在代表队关系者专用观众席的其中一个角落，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在中央竞技赛场上对峙的，雷萨利亚代表队和加尔茨代表队。

「假如我们下一场能打赢日轮之国的话……决胜战的对手不是雷萨利亚，就是加尔茨了。好啦，究竟是哪一队能挺进决胜战呢？」

葛伦的四周除了西丝蒂娜、柯莱特、法兰馨、吉妮、基伯尔、迦伊尔、莉婕、雷文、玛莉亚、海恩克尔等帝国代表队的选手以外，还有伊芙、鲁米亚、艾伦等后勤人员，以及才刚和代表队会合的梨洁儿和艾尔莎等护卫，不仅如此，就连卡修、温蒂、泰瑞莎、瑟西鲁、琳恩等负责加油打气的啦啦队，也趁乱溜进来霸占座位，每个人无不神情紧张地等待比赛开始。

「……莉婕学姐，你觉得哪一队会赢？」

「这个嘛。单就昨天第一战的战况来看，我也很难下定论。」

「没错……两队的实力都非常坚强呢……呜呜……」

莉婕和玛莉亚都一脸难色，无法明确回答西丝蒂娜的问题。

「哼！管他哪一队晋级！只管击溃对手就对了！」

「哦呵呵呵！所言甚是！本队是天下无敌的！」

「唉……脑袋空空的大小姐真的好幸福喔，真让人羡慕呢。」

吉妮一如既往，不留情面地挖苦着缺乏危机意识的柯莱特和法兰馨。

「……呵，你希望哪一队晋级？」

「我吗……我个人比较希望加尔茨可以获胜吧。」

基伯尔用中指推了推眼镜，回答雷文的问题。

「毕竟我们的魔术应该可以针对他们的魔术弱点攻击。」

「哼。反正动歪脑筋的工作交给你们。我只要负责在前线战斗就好。」

基伯尔如此说道，迦伊尔意兴阑珊地回应。

当学生们讨论得正热络时……

「……你觉得哪一队会是我们的对手？伊芙。」

葛伦低声向双手环胸、跷脚坐在旁边的伊芙嘟嚷，询问她的看法。

「嗯。根据我的预测，应该是雷萨——」

拢起头发的伊芙话才说到一半——

「这场比赛——赢家会是加尔茨。我敢打包票！」

两人的背后突然传来一道莫名充满自信的浑厚嗓音。

葛伦和伊芙回头一瞧……

只见一个气魄不凡的彪形大汉双手盘在胸前，威风凛凛地坐在后面。

他长得比帝国代表队体格最勇猛的迦伊尔还要高大粗壮许多，有如圆木般的粗大四肢锻炼得像钢铁一样强健。赤裸的肌肤和脸上伤痕累累，强烈地释放出身经百战的猛将气势。

白色长袍勉强覆盖住长满结实肌肉的身体，说明了这名虎背熊腰的壮汉基本上是一名魔术师。

「呃～请问你是？」

「哈哈哈。他是绿之国塔里辛，栎树学舍代表队的德鲁伊，吉里安·沃拉斯。你没看前天的比赛吗？」

葛伦僵着一张脸，沙漠之国哈拉萨代表队的主巫师阿迪尔坐在附近，代为回答他所提出的问题。

坐在阿迪尔旁边的少女是他的搭档艾儿希德。

阿迪尔昨天和西丝蒂娜展开了一番死斗，当时留下来的伤势现在已经完全治好了，如今他只是一名单纯的观众。

「我没看……那时候我有事离开座位了……」

葛伦想起自己和阿莉希雅七世密会的事。

「所以吉里安先生是栎树学舍的人吗？呃～他是那个代表队的监督，还是……？」

「嗯？他跟我们一样都是代表队的选手啦。而且他是本大会年纪最轻的选手喔，只有十四岁呢。」

不知道阿迪尔是觉得比完赛后就没有敌我的概念，还是天生性格使然，只见他轻笑着，态度爽朗地跟葛伦说笑……可是葛伦完全笑不出来。

「十、十四岁……!?长、长那个样子才十四岁……!?」

「……这个世界真的无奇不有呢……」

看着爆发出强烈的存在感和气魄，把其他人吓得不敢坐在附近的德鲁伊少年（？）吉里安，别说是葛伦了，就连伊芙也冷汗直流。

吉里安对两人的反应丝毫不引以为意，只是用威严十足的口气向葛伦说道：

「很遗憾，阿尔扎诺帝国的猛者们，你们的胜利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加尔茨魔导工专的猛者们，将成为阻断你们连胜的障碍。」

「老实说吧，你到底几岁？十四岁是骗人的吧？拜托告诉我那是骗人的。」

吉里安无视葛伦的吐槽。

「他们正面击溃了我们这批塔里辛的精锐尖兵，是强者中的强者……在他们击败我们的当下，就注定冠军非他们莫属了。」

「我看你们只是不甘心成为他们的手下败将，才希望他们得冠而已吧？」

吉里安无视阿迪尔的吐槽。

「加尔茨的魔术师可怕之处，在于他们集世界最顶尖的魔导工学之大成，发展出来的魔导傀儡和机关兵器的制作技术！以钢铁为材料制造而成的傀儡和兵器，不仅火力强大，且拥有铜墙铁壁般的防御力，凡是阻挡在前的敌人，都只有惨遭蹂躏的份……！看哪！」

吉里安指向正中央的竞技赛场。

赛场中心有一座巨大的要塞，四周是平原和森林等形形色色的地形。

这场比赛比的是攻防战，两队分为攻守两方。规则上，只要击败敌队的主巫师就算获胜。此外，如果防守方能阻止攻击方打下做为据点的要塞，就算防守方的胜利；反之，倘若攻击方能打下要塞，则算攻击方的胜利。

担任防守方，在要塞严阵以待的加尔茨代表队，召唤了大炮和陷阱等各种魔导机关兵器，设置在要塞上。

「呜哇……这些全部都是学生自己做的吗？」

「没错，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看到了，真的是很可怕的魔导技术力。」

「哼，我说得没错吧？」

葛伦和伊芙显露出佩服的模样后，不知何故吉里安显得有些得意。

「哼，面对那些机关，我方以大自然为控制对象的绿之魔术，只有一路被辗压的份，完全不是对手。」

「这也难怪啦……毕竟塔里辛是追求跟自然共生的和平主义国家……再者，绿之魔术本来就不是专门用来战斗的魔术……」

阿迪尔拍了拍吉里安的肩膀。

「不过，你们队伍里如果还有一、两个像你一样的人，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这时——

在葛伦等人的关注下，貌似是加尔茨主巫师的少女，念念有词地开始唱起咒文。

不久，一套由机械组合而成的巨大蓝色甲冑被召唤到少女面前。那明显不是给人类装备用的防具。

「那、那是什么东西啊……？」

只见巨大甲冑的前侧喷出蒸气，如舱门般打开。

少女钻进甲冑里，以另类的形式装备上甲冑后，前侧的舱门又关了起来。

接着，少女装备的巨大甲冑，随着冒出的蒸气和啪叽作响的魔力电击发动，就像人类那样平顺而轻盈地动了起来。

「……这是魔力驱动式外装铠甲吗!?」

想到答案的葛伦敲了一下掌心。

「没错，你答对了。」

伊芙点头说道。

「这种甲冑被视为次世代的魔导士装备，阿尔扎诺帝国当年也曾砸下巨额资金投入研究。不过，使用在铠甲上的机械零件有着规格不统一及供给不安定的缺点，再加上动作性能不够稳定，维修所需的专业门槛又很高。追根究底，最大的症结还是在于必须让魔导跟科学技术大幅结合……老一辈的军方人士和魔术师都很排斥这个研究，最后也就不了了之。现在只剩少数喜欢怪奇事物的人还在持续研究这方面的技术了。」

「原来如此，换言之，这是工业国家才发展得出来的魔术吧……这世界真的充满了惊奇啊。」

如果魔术学院的魔导工学教授奥威尔·休萨也在场的话，他肯定会乐得不得了吧……当葛伦漠然地想着这种事情的时候——

「出现了——————————！」

背后突然响起音量惊人的怪叫声。不意外地又是来自吉里安。

「加尔茨的主巫师菲列特利嘉美眉的魔力驱动式外装铠甲『蓝色雷克斯』——!?奴呜呜呜呜，好帅！真的太帅气了！」

吉里安开心得整个人手舞足蹈。

他的反应跟先前那仿佛沙场猛将般的气势，以及不怒自威的威严，有着天壤之别，让葛伦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更·炫·的·是！长得那么娇小玲珑又可爱的女孩子，居然穿着那么笨重坚硬的铠甲战斗！呜呼哈哈哈哈——！这教人怎么不沸腾！那种反差让某个沉睡在我灵魂深处的未知情感开始沸腾了！输给菲列特利嘉美眉，我心服口服！加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菲列特利嘉美眉——————！」

「啊，嗯，好吧……毕竟他是十四岁的小鬼，这种反应确实挺符合他的年纪……？嗯。」

「符合那个年纪？不对吧，我觉得那已经无关乎年纪，而是另一种层次的问题了……」

葛伦和伊芙放弃思考这个问题。

经过一番折腾，赛前准备终于宣告完成。

在现场观众的屏息注目下，工业国家加尔茨和雷萨利亚王国的比赛，气氛凝重地揭开了序幕——

————

然后，最终的结果是——

「压倒性的胜利啊。」

「……是啊，根本是单方面的辗压。」

葛伦语气沉重地说道，伊芙也表情僵硬地点头附和。

两人的声音清冷地回荡在比赛结果分晓后，鸦雀无声的会场。

「啊啊……雷萨利亚王国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加尔茨输得一蹋糊涂……」

葛伦再一次低头俯瞰中央的竞技赛场。

映入他眼中的是俨然成了断垣残壁的加尔茨防卫要塞，和加尔茨所设置的诸多魔导兵器的残骸。以及——被加尔茨视为重宝的魔力驱动式外装铠甲。

加尔茨代表队出现大量的重伤患者。里面有好几个人或许这辈子已经没办法再当魔术师了。光是没有人战死，已经实属奇迹。

仔细一瞧，加尔茨的主巫师菲列特利嘉，瘫软地跪在毁坏的魔力驱动式外装铠甲旁，抽抽噎噎地流下懊恼的泪水。

雷萨利亚王国的主巫师马尔科夫，以看到垃圾的轻蔑眼神，睥睨着落魄的她。

「雷萨利亚王国法尔勒里亚统一神学校的学生所使用的神圣法术……火力也太离谱了吧……尤其是主巫师马尔科夫·卓拉古洛夫……那家伙不是等闲之辈……面对他所施放的法力，钢块也跟纸屑一样不堪一击。」

葛伦低声呻吟。

雷萨利亚王国和加尔茨之战，呈现一面倒的态势。

经由魔术强化的魔力驱动式外装铠甲，其防御力也并非纸糊的。一般的魔术连要刮伤它恐怕都有困难。想突破它的防御，势必得经过一番精心设计与布局。

然而，雷萨利亚王国代表队却不吃这一套，尤其是主巫师马尔科夫·卓拉古洛夫凭借自身火力强大的法术，成功地正面制伏了加尔茨。

圣艾里沙雷斯教会圣堂骑士团和异端审判会，有时必须跟恶魔或不死族等非人怪物战斗。能与这些非人怪物抗衡的，只有绝对的武力……没有一丝杂质的强大实力。这场比赛就像是在证明这个事实。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菲、菲列特利嘉美眉————————！」

先不管在另一头嚎啕大哭的吉里安同学了。

「看来，前天雷萨利亚王国对上赛利亚联盟的比赛只是玩玩……对他们耍小把戏，恐怕也只会直接被辗过去。唉……得重新思考作战了。」

伊芙伤脑筋地皱起脸。

「…………」

阿尔扎诺帝国代表队的成员们全都说不出话。

见识到马尔科夫在刚才那一战所展现的力量后，就连莉婕和雷文等代表队的主力选手也不禁吓出满头冷汗，难掩内心的动摇。

（啊～这下糟了……下午还有和日轮之国的比赛要打呢……）

必须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再来烦恼和雷萨利亚王国比赛的问题。

当葛伦烦恼不知道要怎么帮选手们打气时——

「你就是阿尔扎诺帝国代表队的监督吗？」

突然有一道轻浮的声音从后面叫住葛伦。

葛伦转头一瞧，一名身穿红色长袍的少年站在后面。那是有着一头茶发，看似游戏人间的大少爷。

不过，少年吊儿郎当的部分只有外表而已，他的眼睛流露出智慧的光辉和深谋远虑的气息。感觉得出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

「……你是？」

「啊啊～幸会。我是赛利亚联盟大魔术公会的主巫师……阿弗雷德·塞利塔利。有请老师今后多多指教。」

「塞利塔利……？啊啊，那个塞利塔利家吗？这个名字在帝国也广为人知——」

「家名没什么好提的啦。现在的我只是个祭典第一天就被雷萨利亚修理得满地找牙，有够窝囊的丧家犬！啊～一想到回家以后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家人，就觉得心情很沉重耶。」

阿弗雷德少年「哇哈哈」自嘲地笑了。

他的言行虽轻浮，但会让人对他产生好感。

「所以呢？找我有什么事吗？」

「哎，老师你也看到了吧？雷萨利亚的法尔勒里亚统一神学校的选手实力……我只是想劝你，万一你们要跟他们对战，弃权也是一种选项。」

弃权。

毕竟才刚发生过类似的纠纷，所以一听到这个字眼，葛伦便下意识地提升了警戒……不过，他看得出来这个名叫阿弗雷德的少年会做出这样的发言，纯粹是基于关心。

「你们家的西丝蒂娜……就目前看来应该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人才。坦白说，我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是她的对手……」

「…………」

「法尔勒里亚统一神学校的选手……尤其是那个马尔科夫，他完全把阿尔扎诺帝国当作异端者看待，非常仇视你们。他铁定会彻底毁了西丝蒂娜。如果他要证明王国比较优越，最好的方法就是让王国代表痛宰帝国代表。」

「……原来如此。所以你劝我们乖乖放弃比赛？」

「啊啊，没错。你们没有必要老实地跟那个疯子交手，我说真的。西丝蒂娜还有大好前途等着她。」

伊芙突然从旁打岔跟阿弗雷德说道：

「对了，你叫阿弗雷德是吗？你早就从敌我的战力差距看出己方没有胜算，为了避免队友受到马尔科夫摧残，所以巧妙地做了将胜利拱手让人的调度对吧？而且你还悄悄地向队友施放了守护的卢恩符文。」

没错，赛利亚联盟虽然创下了全员惨遭击破的不名誉纪录，但大部分选手都只有受到轻伤。没有人伤重到一辈子报销的程度。

「同样都是输，可是赛利亚联盟跟加尔茨的下场不一样，没有人在比赛中受到重伤，这肯定都要归功于你的出色战术。我就赞美你吧。」

「咦？哦哦!?哎呀。被发现了吗!?」

阿弗雷德以夸大的动作拍打后脑勺，哈哈大笑。

「这位绝色佳人的大姐姐，你也太厉害了吧!?我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没有露馅呢！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啦！如果你们跟今天的加尔茨一样选择硬碰硬，最惨的结果就是报销，我只是要提醒这件事情而已……哎，不过我好像有点太鸡婆了……」

语毕，阿弗雷德掉头离去。

好啦，接下来该怎么跟那群吓得瑟瑟发抖的小鬼们喊话呢……葛伦在心中如此盘算，漠然地转头望向西丝蒂娜。

「……！」

只见西丝蒂娜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啊啊，她果然吓到发抖了吗？——葛伦脑中第一时间闪过了这个念头，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西丝蒂娜用力握紧双拳，以炽热的眼神俯瞰着赛场上的马尔科夫。

她俨然正在摩拳擦掌，恨不得快点上场跟强敌一较高下。

看到西丝蒂娜的状态，葛伦频频眨眼。

「……你不用跟大家做点精神喊话吗？监督。」

伊芙语带揶揄地说道。

「不用了，先静观其变吧。」

屁股抬离座位的葛伦又坐了回去。

半晌，西丝蒂娜起身面向帝国代表队的队友。

「看来，决胜战的对手已经出炉了。」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显得十分冷静沉着的西丝蒂娜身上。

「雷萨利亚王国代表队……在我看来，我们未必不是他们的对手。虽然他们确实有马尔科夫·卓拉古洛夫这号特别突出、需要严加提防的人物……不过，我一定会负责制衡他。」

西丝蒂娜在众人面前握紧拳头。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逞强和不安，只是静静地燃烧着「我想挑战更高的世界高峰」、「我想测试自己到底有几分能耐」这种年轻气盛的热情。

「只要能压制住马尔科夫，论整体战力绝对是我们占优势！大家放心吧！让雷萨利亚见识何谓魔术师吧！」

动摇的众人听了西丝蒂娜充满自信的发言后，心情渐渐地稳定下来。

「所以——首先必须在下午开打的日轮之国战获胜！我们齐心协力拿下这场比赛吧！」

「啊、啊啊！那当然了！」

「是啊，只要我们齐心协力，那种空有火力的对手根本不足为惧！」

看到西丝蒂娜耀眼的身影，听到她那振奋人心的发言，原本慢慢萎靡的帝国代表队，士气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士气高昂，准备迎接下一场比赛。看来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怎么样？」

葛伦瞥了西丝蒂娜一眼，一脸得意洋洋地向伊芙问道。

「……她真的成长了呢。」

伊芙也难得佩服地回应葛伦。

「是啊，她确实是了不得的家伙。回想起来，不久前的她还是个稍微碰到危险，就会吓得抱头瑟缩在地上哭哭啼啼的胆小鬼啊……」

葛伦像是在看什么耀眼的存在般注视着西丝蒂娜，眼神中充满了憧憬。

「我实在是迫不及待想知道……那家伙未来到底会蜕变成何种魔术师……又能带来何种新气象呢。」

「是呀。她无疑是『真货』。问题是……」

这时——

伊芙脸上浮现出难以启齿的表情。

「……怎么了……？」

「我在想……她是不是成长得有点太快了？」

「……？」

伊芙意有所指的说词，让葛伦感到匪夷所思。

「当然，我相信才能也是因素之一……可是，无论家庭、老师、战场……她的成长环境实在太过得天独厚了。这促使她在短时间内便突飞猛进地成长。一般而言，实力应该是要花好几年的时间才能磨练出来，可是她的才能却在一夕之间就开花结果……」

「那有什么不好的吗？」

「没什么。只要不出问题，倒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不出问题的话。」

说了这句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话后，伊芙便不再发言。

看样子再继续问下去，她也不会回答任何问题了。

「……伊芙那家伙……到底是想表达什么啊？」

葛伦心中怀着无法释怀的感觉与一丝不安，以眼角余光瞄了在选手们的簇拥下，笑得十分灿烂的西丝蒂娜。

上午的比赛落幕后，进入休息时间。

帝国代表队的选手们来到瑟莉卡·艾薇特大竞技场内的特设餐厅用餐，顺便消磨赛前的空档。

这间特设餐厅是只有魔术祭典参赛者及相关人员才能使用的特别设施，魔术祭典营运委员会在外部的第三者监察机关监管下，为安全保障和品质管理进行层层严格把关，借此提供选手可以放心用餐的环境。

餐厅另外设有魔术性的防御结界，想要在里面对食物下毒，或者做出任何违规行为，都是不可能的。

而且餐厅采自助餐的形式，只要是相关人员，都可以免费吃到饱。

因此——

「呜喔喔喔喔喔喔——！这里简直是天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里有来自世界各国的人在看耶，请你不要做出丢人现眼的事情啦！」

葛伦感动到哽咽，贪心地捧了好几个大餐盘，每个餐盘上头的料理都堆得跟小山一样高，而西丝蒂娜则一如既往地对他说教。

「拜托，白猫！可以吃世界各国的山珍海味吃到饱耶!?重点是可以免费享用耶!?吼，这里的食物通通都是我的——————！」

「啊啊啊啊，真是的————老师就是这样，所以才——！」

「老师！我把摆在那边的火鸡连同大盘子一起端过来了！快点称赞忠心耿耿、甜美可爱的玛莉亚吧！」

「噢噢，干得好啊，玛莉亚！」

「你！不要鼓励他变得愈来愈不像样啊————————————！」

「欸欸，西丝蒂，你看。我希望帮西丝蒂补充营养，这样下午比赛的时候，你才有力气努力……所以帮你准备了很多吃的东西喔？」

「艾伦，那堆积如山的蛋糕塔是怎么一回事!?都快跟我一样高了!?」

「甜食可以转变成能量，吃下这些蛋糕后，西丝蒂你一定会变得活蹦乱跳的喔？……来，张开嘴巴。」

「真的吃完反而会饱到动弹不得吧!?你是想让我吃到撑死吧!?」

不管何时何地，这些人总是吵吵闹闹的。

不过一片混沌的用餐过程，很快地就恢复了平静。

身为队伍经理的艾伦和伊芙一起去办理事务手续。护卫艾尔莎则和用餐后精力充沛地展开行动的圣莉莉组，及准备去圣堂祈祷的玛莉亚同行。

「我们四个人好久没像这样单独凑在一起了呢。」

「呵呵，就是说呀，西丝蒂。」

「嗯。」

西丝蒂娜、鲁米亚、梨洁儿三名少女和葛伦围坐在餐厅一角，悠闲地消遣时光。

「毕竟我们彼此都有各自的工作要忙嘛……」

「自从魔术祭典开始之后，实在是发生了好多令人眼花缭乱的事情，有种每天都在做梦的感觉。仔细想想，在各种层面的意思上，我们真的来到了很远的地方呢……」

西丝蒂娜感触良多地回应了一脸疲惫的葛伦。

「抱歉，鲁米亚、梨洁儿……从代表选手选拔会开始，我就没什么机会好好跟你们聊天了……」

「没关系啦，西丝蒂你也是努力在朝梦想奋斗呀。我们能做的只有从旁给予支持，让你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努力。」

「嗯，我也不介意。西丝蒂娜你应该要为了自己的目标打拼。」

「谢谢你们……」

对于善解人意、心胸宽大的朋友，西丝蒂娜只有无限的感激。

「那个……老师你也是。」

「啊？」

「老师，你又为了我们，跟第十三圣伐执行队展开了一场激战吧……还有鲁米亚也是……」

葛伦并不希望让选手的情绪受到无谓的影响，可是完全没有人知情的话，万一有情况发生，也可能造成问题。

所以昨晚的战斗落幕后，葛伦把隐情告知了西丝蒂娜和莉婕等一小部分学生。

葛伦判断，以现在的西丝蒂娜的心理素质，应该承担得住这样的秘密。

「不用放在心上。我只是看那些卑鄙又自我中心的理盲狂热信徒不顺眼，所以动手修理他们一顿而已。哈哈，只能说他们活该啦。」

一如既往地，葛伦又扮起了黑脸。

在超现实的祭典漩涡中，这些一如往常的熟悉事物，使西丝蒂娜又重新感受到过往的日常，让她十分开心。

「放心。我会负责保护西丝蒂娜你们。那个什么……叫做第十三怪人的家伙们要是再出现，我会赶走他们。」

「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帮得上大家的忙。虽然我还没找到具体的做法……不过我现在只想为了他人付出……西丝蒂当然也是我想帮忙的对象喔。所以西丝蒂你不需要感到愧疚。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

看到这些不带任何算计、无私地为自己声援的人，西丝蒂娜无法压抑涌上心头的热流。

「老师、鲁米亚，还有梨洁儿……我决定了！」

情绪激昂的西丝蒂娜站了起来，向葛伦等人做出宣言：

「虽然我也不确定自己能留下什么成绩……可是我会全力以赴！绝对不会在这场大会留下任何遗憾！请你们看看我的战斗吧！」

「嗯，你就放手一搏吧。身为你的老师，我会见证到最后。」

「我会替你加油的，西丝蒂。」

「嗯。加油。」

当三人各自为西丝蒂娜送上鼓励时——

「哎呀～好惊人的决心和自信啊！不愧是鼎鼎大名的帝国主巫师西丝蒂娜！」

第三者的声音突然传来，西丝蒂娜等人转头往声音的来源一瞧。

只见一名少年身穿名为狩衣的东方服装，站在那里。

少年的脸庞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无非是那双几乎快眯成缝的眼睛，只见他面露启人疑窦的谄媚笑容，靠近西丝蒂娜。

「呃～请问你是？」

「我是下午要跟你们一战的，日轮之国天帝阴阳寮代表队选手之一，名叫时雨·须须木名！请多多指……」

就在自称时雨的少年打算上前和西丝蒂娜握手时——

一面特大的刀锋「锵！」地从时雨面前呼啸而过。

梨洁儿默默举起高速炼成的大剑指着时雨，警告他别轻举妄动。

「咿、咿耶耶耶耶耶耶耶耶——!?」

时雨被这突发状况吓得跌坐在地。

「啊啊，不好意思，我们也知道在这餐厅里无法用魔术作弊，不过世界上无奇不有，说不定有什么我们从未见识过的诅咒或手段……这么做只是为了保险起见啦。」

葛伦代替梨洁儿向时雨解释。

尽管葛伦把双手背在脑后，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过他似乎仍在心里提防突然在赛前接近西丝蒂娜的时雨。

「太、太过分了……我才做不出那么可怕的事！」

时雨连忙摇头为自己辩解。

「你们应该知道我是不成威胁的小喽啰吧!?我是天帝阴阳寮的拖油瓶！只因为是主巫师佐久夜小姐的随从兼主治医师，才勉为其难加入代表队当个累赘啊!?第一战的时候，我也是一直扯队友的后腿，真的很过意不去！」

他说的话没有任何可信度。魔术祭典可是各国展现尊严的国际盛事，怎么可能让没有任何长才或优点的人担任代表选手。

不过，单就葛伦以灵力视觉所观察到的资讯看来，在所有代表选手里，这名名叫时雨的少年，魔力容量确实是数一数二低的。毫无疑问是全部选手中的最后一名。

而且他全身上下都是破绽，看起来真的很像只是因为阴错阳差才加入代表队的普通人。

（算了。就算这家伙真的有什么企图……）

葛伦不动声色地握住藏在口袋里的『愚者的阿尔克那塔罗牌』，发动固有魔术【愚者世界】。如此一来，即便时雨打算利用咒术影响西丝蒂娜的表现，也没有意义。

时雨不知道葛伦对他有所防备，一味地向西丝蒂娜攀谈。

「哎呀～话说回来，我有观赏西丝蒂娜同学的比赛喔！没想到你居然能打赢那个《沙漠炎狼》阿迪尔先生，只能说我有眼不识泰山吧！随心所欲地驾驭着风的你，展开变化莫测的战斗，教人叹为观止！而且本人长得如此漂亮，坦白说我已经成为西丝蒂娜同学的粉丝了呢！啊哈哈哈哈哈——！」

「呃、喔……」

西丝蒂娜不晓得该如何回应，只能含糊地随声附和。

葛伦同样猜不透时雨少年的意图，只能继续观望下去。

「世上真的有天赋异禀的人呢！什么？这就是所谓的天选之人吗？你说呢，西丝蒂娜同学！」

「呃、呃……？」

「我们家的佐久夜小姐资质也不错……不过，在我看来，她一定不是你的对手吧……」

这时。时雨突然敛起嘻皮笑脸的态度，一脸沉痛地降低语调说道：

「唉～要是她没生病的话就好了……她如果身体健康，谁胜谁负还很难说呢……」

「……生病？」

西丝蒂娜被那个耸动的字眼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反问。

「啊！没事！我是在自言自语！不好意思！你就当作没听见吧！」

「等等……这样不是更吊人胃口吗？佐久夜同学她得了什么病呢？」

这么说来，这个时雨刚才自称是佐久夜的主治医生。

所以佐久夜很可能罹患了某种重病。

「你现在不说，等到比赛途中发生意外就来不及了。时雨同学，请你告诉我吧。佐久夜同学……她究竟得了什么疾病呢？她还好吗？」

「…………」

时雨陷入长考似地沉默了半晌后，开口回答：

「好吧……其实佐久夜小姐她有心脏方面的问题。」

「——!?」

「而且那不是一般疾病，而是魔术性的病症。你知道『天惠祝咒』吗？简单地说，就是获得上天的加持，生来就拥有极为强大的魔力和魔术控制能力，相对地也必须付出庞大的代价。虽然佐久夜小姐的心脏能产生强大的魔力，可是频繁使用魔术会对心脏造成负担，进而削减寿命。我看佐久夜小姐很难长命百岁了……」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那可是非同小可的病症耶!?」

西丝蒂娜「哐啷！」一声撞开椅子站了起来。

「魔术会对心脏造成负担!?既然如此，现在不该勉强自己参加强度这么高的大赛吧!?得尽快找法医师诊察和进行心灵手术——」

「没有用的。我刚说过那是先天的疾病吧？即便是神医也束手无策。而且……佐久夜小姐她必须养家呀。」

「——!?」

「天帝阴阳寮的主巫师——这个头衔固然响亮，但其实佐久夜小姐的家境非常穷困……为了不让兄弟姐妹过苦日子，佐久夜小姐她真的是拿命在当魔术师喔。」

「怎、怎么会……」

「倘若本队能在这场魔术祭典夺冠，佐久夜小姐家就能获颁贵族的地位，至少能维持好几十年好日子。而且佐久夜小姐也可以就此专心对抗疾病了，只是……」

时雨话中都是对佐久夜的担忧，深深地叹了口气。

面对这样的时雨，西丝蒂娜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

——当现场笼罩在低气压之下时……

啪！

「好痛!?」

有人拿着扇子，毫不客气地往一脸沉重的时雨后脑勺敲了下去。

「你、你是佐久夜同学!?」

「自从前天的开幕仪式后，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呢，西丝蒂娜同学。」

婀娜多姿地出现在时雨身后的，正是日轮之国天帝阴阳寮的主巫师——佐久夜·木叶。

「寒暄的部分先到此为止吧……时雨。」

「咿!?」

被佐久夜投以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时雨战栗地缩起脖子。

「你为什么要说谎呢？」

「……咦？说谎？」

西丝蒂娜错愕地转头望向时雨。

时雨第一个反应是闭口保持缄默……

「哇哈、哇哈哈哈哈——！既然被揭穿了，我也只好认栽啦——！」

随后，他忍不住笑意，突然捧腹大笑。

「不好意思啦，西丝蒂娜同学。佐久夜小姐生病和家境贫困的事，全都是骗人的！」

「什么!?」

「哎呀，我本来是想趁比赛前稍微动摇一下你的精神，这样或许我们就有机可乘了……啊噗!?」

只见嘻皮笑脸地打哈哈的时雨无预警地倒在地上，身体不停抽搐。「唉！你这人为什么劣性不改，一定要表现得这么人渣呢!?」

仔细一瞧，佐久夜右手拿着钉子，刺在左手的奇妙稻草人上。

「你甚至还想玷污这场神圣的祭典！今天我绝对要好好教训你！我刺我刺我刺我刺我刺我刺！」

佐久夜噗滋噗滋地用针狂刺稻草人的全身。

「啊呀!?呜嗯!?不要！拜、拜托温柔一点——————！」

只要稻草人被扎，时雨就会代替稻草人受苦，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这是什么情况？」

「应该是东方的咒术吧……就类似我们的共感魔术系统。我猜她平常把这个用来当作『惩罚』的手段……」

从眼前的画面，不难想象佐久夜和时雨平常的互动与关系。

西丝蒂娜和葛伦疲惫地半眯着眼，静观其变。

不久，佐久夜教训完时雨后，转身面向西丝蒂娜。

「我们家的笨蛋给你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赔罪才好……唉……」

「啊，不会啦……我想请问的是……生病的事真的是骗人的吗？」

「是呀，没错。我从来没听过那种病，而且我家的家境还算小康。这家伙老是这样油嘴滑舌、耍弄别人。是只剩一张嘴的魔术师。」

佐久夜保持笑容，狠狠地踩了昏厥在地的时雨一脚。

「原来是这样啊，太好了……如果生病的事情是真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呢……」

西丝蒂娜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看到西丝蒂娜的反应，佐久夜先是眯起眼睛缄默不语，随后以严肃的口吻告诫她：

「西丝蒂娜同学，魔术师一旦赌上自己的威信踏上战场，就顾不了对手有什么状况了。」

「咦？」

「你跟我都是为了某个不能退让的信念而战……对吧？」

「……嗯、嗯……是这样没错……」

「既然如此，我们就摒弃杂念全力以赴，展开堂堂正正的对决吧。希望彼此都不会留下悔恨。」

佐久夜心怀热切期望似地说道后——

「是呀，那当然！这道理我很清楚！我们一起打出精彩的比赛吧！」

西丝蒂娜也开朗明快地做出回应。

这时，在一旁关注事态变化的鲁米亚察觉到……葛伦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老师？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没什么。」

葛伦尽管含糊其词……但一抹明确的不安，同时闪过他的心中。

——我在想……她是不是成长得有点太快了？

他好像可以理解当时伊芙嘟嚷的那句话的涵义了。

（白猫……你……）

然而，目前他束手无策。

即使现在告诉西丝蒂娜，她恐怕也无法理解，而且未必能改变什么。严格说来，那甚至是她的优点，而非缺点。

葛伦所能做的，只有默默地守护在赛前和佐久夜谈天的西丝蒂娜——

「时雨。你刚才为什么要跟西丝蒂娜同学说那种事？」

和西丝蒂娜等人分开之后——

佐久夜在四下无人的休息室逼问时雨。

「咦？那种事情是哪种事情咧？」

「不要装傻了。就是我的病以及家境的事。」

「啊～因为那都是事实，不是吗？」

「～～～～!?」

见跟了自己那么久的随从满不在乎地说出这种话，佐久夜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

「不要对我摆出那种脸嘛……为了保住佐久夜小姐的声誉，我都装成自己是在说谎了！不要计较了！放我一马吧！拜托别再那样惩罚我了！」

「可、可是……我无法接受试图利用他人的同情心、趁虚而入的卑鄙行为——！」

「如果这么简单就露出破绽，代表这个魔术师不过就这点能耐罢了。不对吗？」

「！」

不知不觉间，时雨敛起了嘻皮笑脸的表情。

时雨微微睁开眯眯眼，全身散发出无比冰冷的气息。

那个机警且没有丝毫破绽的姿态，正是「魔术师」理想的形象。

「我……不喜欢西丝蒂娜同学。」

「时、时雨……你在说什么……!?」

「我事前已经调查过她的身家，再加上自己的近距离观察，很容易就看得出来。家世、才能、经济、环境……她要什么有什么，是个得天独厚的人。她凭借天生的优势，不知觉悟为何物，只是惰性地当一个魔术师，站上这个舞台。我就是看她这一点不爽。」

「才没有这种事。她也付出了超过一般人的努力，做好舍命战斗的觉悟……」

「错了错了。不是那种觉悟。我说的是做为『魔术师的觉悟』。佐久夜小姐，你应该也明白我想说的意思吧？」

「…………」

佐久夜没能反驳时雨的话，沉默以对。

「佐久夜小姐你从一无所有的处境，呕心沥血地艰苦奋斗，好不容易才爬到今天的地位，怀着誓死的觉悟当上魔术师，岂能让那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击垮你！我——！」

「放下个人的感情吧，时雨·须须木名。」

佐久夜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后，时雨安静了下来。

「对方怎么样都跟我们没关系。我们要为我们自己赢得胜利……不过如此罢了，对吧？」

「……说得也是。」

佐久夜牵起时雨的手莞尔一笑，让心情消沉的他放心。

「我一定会赢的。所以时雨你就别担心了。请你在一旁守护着我……就像一直以来那样……好吗？」

「…………」

面对脸上挂着灿烂微笑的佐久夜。

时雨默默地暗忖。

（啊啊，如果能赢就好了，如果能赢的话。可是，单就比赛过程来看，西丝蒂娜同学是非常强劲的敌手……真的打起来恐怕是五五波……不，如果用严格一点的标准预测，大概是我方四，敌方六吧？呜……要不是佐久夜小姐背负了生病这个不利条件……）

时雨用力握紧拳头。

（佐久夜小姐……你千万不能输啊……为了家庭……最重要的是为了你自己……！）

为了不让佐久夜发现，时雨不动声色地在心中发出冷笑。

（不过……我已经对西丝蒂娜同学下了咒术。只要苗头不对，我一定会出手帮佐久夜小姐拿下胜利……就算佐久夜小姐因此和我断绝关系也无所谓……我是魔术师……是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只求实现自身愿望的极端利己主义者之一……等着瞧吧……我将穷尽毕生绝活，带来大爆冷门的戏码！）

——就这样……

交错纵横的思绪，卷入了混沌的漩涡之中。

来自世界各地、各式各样的人们，怀抱着各自的想法战斗的魔术祭典。

阿尔扎诺帝国代表队和日轮之国代表队一决胜负的时间，正一分一秒地逐渐接近——

第十六卷 第一章 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