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圣者的右臂第四章圣者的右臂 The Right Arm Of The Saint

1

那天放学后，蓝羽浅葱穿着制服来到打工处。

基石之门的地下十二层，人工岛管理公社的保安部。

这个戒备森严的区块堪称弦神岛的中枢命脉，不过浅葱用了专为她准备的管理者级ID卡，轻轻松松通过所有闸口。

管理者级的卡片本来并不会配发给市长级别以外的人物，但浅葱只要认真起来，这种层级的安全保护终究会被她轻易瘫痪。公社理事长知道这一点，就破例发了卡片给她。浅葱身为程式设计师的才能，卓越得足以得到此类特权。

「哟，小姐，你看来不高兴耶。浪费了那张标致的脸蛋。」

浅葱就座并登录电脑后，辅助人工智慧AI故作亲昵地与她攀谈。

被她取名为「摩怪」的这具人工智慧，是统掌弦神岛所有都市机能的五部超级电脑化身而出的形象。就机械的演算能力而言，毋庸置疑是世界顶尖水准，但也有人认为它毛病不少，不容易驾驭。不过它和浅葱却莫名合得来。

「烦死了。你这修练成精的鬼玩意，才不配对我说奉承话。」

「咯咯，照我研判是恋爱方面的烦恼吧？真不愧是少女天才程式设计师，就连感情事都会出不一样的状况。」

「叫你闭嘴啦。小心我灌病毒进去。」

浅葱陪着人工智慧拌嘴，着手进行作业。

她今天接到的委托，是昨晚仓库街爆炸事故的善后工作。维护管理受损的输电系统及上下水道、重新规划交通机关的行驶班表、评估复原预算等，有几百项琐碎的案件都必须设计出新的专用程式才行。

这项差事即使找来几十个优秀的程式设计师，也得花上半年，不过要是由浅葱以及摩怪搭档处理，大概三天就够了。

照浅葱的手腕，大可以挑报酬率更好的工作，不过这份打工能随意使用世界顶尖水准的超级电脑，她做得也还算中意。

唯一遗憾的是，由于接了这次的委托，她没空关照古城的作业了。之前撕掉世界史的报告，古城好像有点可怜？她愁绪缠心这么想着。

可是不管怎么想，都是古城有错。而且那男的还在新学期一开始就溜出学校，之后都没有再回来。

根本不必多做确认，反正他八成是和那个叫姬柊的转学生在一起。

不过连浅葱自己也觉得意外的是，她并没有特别火大。

尽管不愉快的部分还是不愉快，但浅葱偏偏不觉得，像古城那样会有胆色翘课和学妹约会。恐怕是有什么事情才对。

浅葱会感到心情恶劣，是因为古城不找自己商量那件事，还说了三流的谎话打算瞒她。浅葱隐约也明白，古城有尽一份心为她着想，可是这反而更让人不快。

让她不快的还有另外一点，就是那个叫姬柊雪菜的学妹。

浅葱的直觉毫无根据，不过古城八成对那种类型的女生缺乏抵抗力。

不太有女人味的毅然风范，以及直话直说的性子。对于国中时代成天打篮球的古城来说，应该会觉得那种体育型气质的女生很好相处。

况且即使在同性的浅葱看来，也会认为雪菜有一张无可挑剔的美型脸蛋。尽管古城对异性的外表不太关心，碰上那种等级的对象会不会心动，就实在难说了。

「虽然我觉得比身材并没有输……」

或许是埋头工作的影响，浅葱不自觉地嘀咕出声。人工智慧耳尖地起了反应。

「哎，世上男人各有偏好嘛。」

「不用特地理我的自言自语。」

「我是在陪伙伴商量啊。」

「多管闲事。话说，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伙伴了？」

「你这不坦率的部分，不就是感情受阻的原因吗？」

「这……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可是……！」

浅葱不禁停下敲键盘的手，恼火地挑起眉毛。

就在下一刻，沉沉的震动与冲击撼动她所待的房间。

浅葱发出短促的尖叫。漂浮于洋上的浮体构造物弦神岛不会有地震。从她移居这座岛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冲击。

「摩怪，刚刚的是什么？」

「……这可吓人了。是入侵者。」

人工智慧感慨般说了。浅葱诧异地蹙起眉头。

「入侵者？」

「是啊。对方正在这栋大厦和警备队交战。刚才的震动，好像是战斗殃及周围，使一根支柱折断造成的余波。」

「你说折断……骗人的吧？」

变了脸色的浅葱低声惊叹。

这里并非寻常建筑物，而是人工岛的地下结构部。设计成能够承受数千吨质量的主要支柱，就算用炸弹也没那么容易就能破坏。

「不只支柱。上部楼层灾情挺严重的耶。我想这里姑且还算安全，但是要逃也许没有办法。电梯的竖坑也被毁了。」

「意思是我被关在这里了？」

「逃生梯还有保住，不过我建议现在别用，假如你不想和入侵者碰个正着的话。警备队早就瓦解了。」

「瓦解？」

浅葱愕然回问。这座基石之门里，即使在平时也有近一百五十名的警备员常驻。难道那些人力全部瓦解了？

「入侵者是什么人？恐怖攻击组织？还是夜之帝国的军队打来了？」

「不，错了。并不是那样……」

口气格外有人味的人工智慧，回答了设想到魔族发动军事侵略的浅葱。

建筑物再次因剧烈爆炸而摇晃。

「──入侵者就两个。普通人类和人工生命体组成的二人组。」

2

基石之门，是位于弦神岛中央的巨大复合建筑物的名称。

地面上的十二层楼，在岛内最高的建筑物，倒金字塔型的英姿，几乎从岛上任何地方抬头都能看到。

设施里建有市政厅等公家厅舍，以及众多旅馆与商业机构，于名于实都发挥着岛内重镇的功能。

另一方面，这栋巨大建筑还扮演着一个重要的角色。

那就是位于海面下，多达四十层的人工岛集中管理设施。

直径不到两公里的这栋建筑同时身兼连接部，将构成弦神岛的四座人工岛连接在一起。

人工岛之间受海流或风浪影响而产生的扭曲及震动，都是由这座基石之门吸收缓冲。假如没有这部分运作，弦神岛的四个地区大概会立刻发生冲撞，或在分解后漂流于洋上。「基要之石」的名称，与这栋重要设施正好相符。

因此警备也就格外森严。

弦神市保有的特区警备队共三个大队，队员超过四百四十人。其中一支大队便常驻于基石之门担任警备。其人员当中，还包括组成一个小队的十六名攻魔官。这人数已能匹敌中规模县警本部所配署的全部攻魔官。

之所以会投入如此大量的人员，是因为基石之门的警备态势将大规模恐怖攻击组织的袭击考量在内。

就计算来看，即使要对抗夜之帝国兽人兵团的一整支中队，据说也可以撑过数天。

正是因为如此，这一天，人们陷入惊愕。

惊愕仅仅两名入侵者，就能打垮这道警备并侵入内部──

他们甚至已经突破海面下第十层的气密墙，正前往设施中层。

而且入侵者依然连一项要求都无意告知。

「──命令完结Complete。已破坏气密墙的封印。」

裹着眷兽之铠的人工生命体少女肃然宣告。

她如今的模样，是一具身穿虹彩铠甲、身高近四公尺的石头怪。其巨大指尖触碰到的那一瞬，守护气密墙的七层结界便全数遭到破坏。

这是刻印在亚丝塔露蒂体内的神格振动波驱动术式的功效。

和她化为一体的人工眷兽「蔷薇的指尖」，能让所有魔力失去作用，借此劈开结界。这股能力正是歼教师奥斯塔赫长期所追求之物。

要达成他的悲愿，无论如何都需要这股打破结界的力量。

「去吧，亚丝塔露蒂。我们所追求的东西，就在这前面。」

「命令领受。」

亚丝塔露蒂静静回答，并且跨过她所破坏的隔墙。

再往前去，直到海面底下二十五楼的中层为止，是属于人工岛管理公社管辖。电力、通讯、净水设施等都在此进行控管。

只要对这个区块造成打击，就能让弦神岛的居民受到严重灾害。

停止供电对住院患者是致命性问题，在酷热的弦神岛要保存食品也会变得极为不便。这座岛是人工岛，原本就没有自然河川，因此要是净水设施停止运作，人们连饮水都会变得匮乏。即使想离岛而去，这里仍是距本土三百公里远的洋上，要让五十六万居民在短期间全数避难完成，并无可能。

正因如此，这个区块不时会成为恐怖分子的目标，为了应对其攻击也有强化警备。

等候着闯进中层的奥斯塔赫一伙人的，是特区警备队的最强精锐部队。攻魔班两个分队及重装机动队一个中队。

「嗯……以对应紧急状况来说算是合格。训练相当有素。」

对准走下通路的奥斯塔赫等人，警备队同时开火。

他们使用的是对付魔族的咒力弹。要是直接中弹，纵使是奥斯塔赫的装甲强化服也无法全身而退。他一边躲在墙际避免直击一边用冷静的嗓音置评。

「不过，这是徒费心力。歼灭他们，亚丝塔露蒂。」

「──命令领受。执行吧，『蔷薇的指尖』。」

闪耀着虹色光芒的人型眷兽，朝持续射击的机动队员扑了过去。

由其巨躯全然无法想像的敏捷，眷兽随即用压倒性力量扫过他们。保护机动队员们的结界，像玻璃薄片般碎散开来，变得毫无防备的那些人，全都不堪一击地遭到打飞。

攻魔官们判断普通的咒力弹没有效果，便朝亚丝塔露蒂发射弩炮。弩炮是发射小型掷枪用的攻城兵器，但是在其枪尖灌注咒力，就会变成对付魔族的强力武器。由于连对付兽人或吸血鬼都能一击造成致命伤，使用上甚至受到条约限制。暧暧含光的掷枪以媲美枪弹的速度射向人型眷兽。

随后，有如雨滴似的被轻易弹开。

无法置信的光景，使攻魔官们愕然停下动作。

唯独奥斯塔赫平静地笑着。

只有用更加强大的魔力，才能克制魔力聚合而成的眷兽。

然而现在的罗德达克杜洛斯，可以让所有具魔力的攻击失效，并且反射回去。

已经没有人能阻止这匹眷兽──以及宿主亚丝塔露蒂，纵使由真祖的眷兽出手也一样。

攻魔官们仍持续抵抗，但最大的武器失去效果，他们自然不可能有胜算。亚丝塔露蒂的眷兽靠着压倒性臂力，将那些人尽数歼灭。

连战斗也称不上，恰似单方面的蹂躏。

「嗯。判断得不错。」

警备队大概察觉到了，对亚丝塔露蒂这具人工生命体下令的就是奥斯塔赫。存活下来的几名攻魔师，开始直接对奥斯塔赫展开攻击。

「不过，这种拖泥带水的招式无法打倒我。和那个剑巫姑娘相比，简直形同儿戏。」

奥斯塔赫露出壮烈笑容，迎战来袭的对手。

靠着以强化服提升的肌力，他挥舞金属制的半月斧，将警备部队的攻魔官们一举扫平。奥斯塔赫也是强得能在洛坦陵奇亚获得歼教师头衔的辟魔师，实力遥遥凌驾于寻常的国家攻魔官。

「──这样大致都收拾完了吧？」

审视过警备部队完全沉默，奥斯塔赫冷冷说道。

散落的枪弹及眷兽破坏的痕迹，使成为战场的楼层面目全非，惨状有如废墟。超过六十人的精锐部队，全数身负重伤倒地。除了两名入侵者以外没有人能动。

不──

离战场稍有距离的地方，站着一名少女。

她并没有武装，只带着小型笔记型电脑。姿势不像受过战斗训练的人，也感受不到魔力。既非战斗要员也不属于魔族，仅仅是个普通人类。

少女碰巧过来看看通路的状况，就碰上了战斗──氛围似乎是如此。

奥斯塔赫望着她害怕的模样，纳闷地皱起脸孔。

因为少女身上的制服，酷似狮子王机关的剑巫穿的衣服。

尽管她们两人是同伴的可能性不高，为保险起见，应该先瘫痪对方的行为能力──

想到这里，奥斯塔赫摇摇头。

没必要动手。就算那名剑巫事到如今追来，对目前的奥斯塔赫一伙人也不会成为阻碍。

而且，在此夺去少女的性命也没有意义。

即使置之不理，她迟早也要死。不只她，住在这座岛上的所有人都要死。

没错。这块由罪人所造的背约之地──弦神岛，再过不久就会沉入海底。

3

晓古城在傍晚的薄暮当中醒了。

微微听得见海浪声。他对这里的景色并没有印象，但自己似乎在海边的公园。

也许是躺在水泥地上的关系，手臂搁着会冷，躺起来的感觉却不算坏。脸颊上传来怡人的暖意。

「学长……差不多可以请你起来了吗？」

古城头上忽然传来说话声，是雪菜闹着别扭似的嗓音。

「抱歉……再五分钟。」

如梦似醒的古城老实说出欲求。他舍不得离开仿佛将头软软裹住的暖意。然而──

真是的──听到头上有人低声如此叹道，古城的脸就被狠狠拧了一把。

「请不要得寸进尺，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好痛──古城说着不禁睁开眼，才察觉有个少女正从意想不到的近距离俯望自己。

「姬……姬柊？」

「你总算醒了吗？学长？之前害别人那么担心……你还真是好命耶。」

雪菜用不同于平时的挖苦口气说道。

她的眼睛哭肿了似的变得通红。

看见那副表情，古城想起之前发生的事。他们在制药公司的研究所遇上奥斯塔赫那伙人，挺身保护雪菜的古城因此挨了战斧的攻击。

强猛得劈开心脏、粉碎躯体的一击。

哪怕是吸血鬼也无法存活下来的伤势。

「这样啊……之前我死了吗？」

「是的。」

雪菜咬着嘴唇，似乎想起了当时的光景。接着，她又露出泫然欲泣的脸说：

「学长丧命以后，过一会儿伤势就开始自动痊愈……飞溅出的血，也像时间倒流般回到学长的身体……」

「于是我就这样睡着了？」

古城捂着右肩。理应遭半月斧一刀两断的肩膀，连丝毫擦伤都没留下；理应破碎的躯体也已接回原样。

制服就难免还是破的，但只要忍受那多少狂放点的外观，倒也不是不能穿。

古城动起手指，像是在确认伤口的状况。雪菜猛瞪着他说：

「既然学长有办法活过来，请先说清楚再去送命。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雪菜握起软拳，开始乱敲古城的头。

呃，那也太强人所难了──古城如此反驳到一半，才发现雪菜是用大腿枕着他的头。雪菜一直都在等他复活醒来。

仰望着泪眼汪汪的雪菜，古城无奈地叹道：

「抱歉，让你担心了。不过我自己也不知道，原来奥萝菈指的是这个意思。」

「奥萝菈？上一任的第四真祖……说了什么？」

看着古城缓缓起身，雪菜发愣地眨眨眼。

「嗯……她说不老不死对真祖而言不算什么权柄，只是诅咒罢了。」

「诅咒？」

「真祖死不了。就算被贯穿心脏、打烂脑袋也能活下去。虽然听过那些话我还是不太开窍，但现在感觉稍微可以懂了。即使想死也死不成，还得独自活上几百几千年……除了诅咒以外确实没其他词可以形容嘛。」

雪菜默默地望着叹息般开口嘀咕的古城。

即使被夸大成不老不死，吸血鬼也非彻底的不死之躯。特别是控制魔力的脑以及司掌血液循环的心脏，都算致命性弱点。

如果这两个部位受到严重伤害，哪怕是「旧世代」也肯定要丧命。

可是身为第四真祖，古城的肉体就不同了。

连彻底受到破坏的心脏都能再生，甚至是流出的血也有大半逆流回来。搞不好古城就算化成灰，都能像传说中的吸血鬼那般复活。

「就算学长不会死，又为什么要袒护我？不管那算是诅咒或别的什么，根本保证不了一定会复活吧！要是没有死而复生，学长打算怎么办！」

雪菜逼问古城，语气像真正发了火。

「是没错啦。不过结果这样真的太好了。」

「哪里好了！」

「呃，因为你平安无事啊。」

古城无心的一句话让雪菜露出奇怪的脸色。哭笑不得的难过表情，就像个坏掉的人偶。

「……不用……也没关系。」

雪菜嘴里编织出不具感情的话语。古城困惑地歪了头。

「咦？」

「学长，你不用保护我也没关系。你已经忘记了吗？我来这里，是为了要杀你。」

雪菜摆着宛如丧失了感情的脸色低语。

你在说什么啊？蹙起眉头的古城仿佛表示这个意思。

雪菜现在的气质，和那个叫亚丝塔露蒂的少女身影重合在一起；和那个受制于造物主之令，可悲的人工生命体少女身影重合在一起。

「那个歼教师说的是事实，我是用过即丢的道具。虽然我很久以前就察觉了，但我只是不想承认而已。我被亲生父母拿去卖钱，然后培养成专门和魔族战斗的道具……所以，就算我死了，也没有任何人会难过。可是，学长不一样吧……！」

「姬柊……」

低头的雪菜背对古城，像是强忍着眼泪。

她和奥斯塔赫交手到一半却突然动摇的理由，古城总算懂了。

狮子王机关的剑巫年仅十四岁，就拥有足以技压洛坦陵奇亚歼教师的战斗能力。操御降魔之枪，专为对付魔族而栽培出来的战斗尖兵。

正因如此，雪菜才会不小心把自己的形象，重合在同样被制造成战斗道具的亚丝塔露蒂身上。奥斯塔赫的话精确地点破了雪菜的痛处。那就是她动摇的原因。

古城认为将雪菜逼迫至此的，说不定就是他本人。

古城和雪菜认识的这几天，她始终看着古城在获得第四真祖之力以后，仍然挣扎着想活得像个普通人类的模样。

为了获得战斗的能力，雪菜舍弃了理所当然的日常。

而古城获得了比任何人都强大的力量，却选择度过无味的日常。

也许古城的这种行为，看来就像在否定雪菜以往的人生。

所以她才会把话说出口。

该丧命的不是古城，而是她自己──

「…………」

古城望着低头不动的雪菜，表情显得不知所措。

而且，他感到有些愤慨。

尽管雪菜的心情也不是完全无法理解，但不管怎么想，她那套道理都大有问题。

由她代替自己挂彩绝不可能比较好。这家伙在胡扯什么啊？古城冒出这种想法。可是，要用话语说服现在的雪菜，对古城而言肯定有困难。毕竟说起来，古城的存在本身就会伤害到她。

雪菜蜷缩的背影太过渺然，甚至让人觉得一别开目光就会消失，有如哭泣的迷途幼童。

对此古城越来越焦躁，便开口说道：

「欸，姬……柊？」

「咦……？」

古城打算悄悄地将手放到背对他的雪菜肩上。然而，他那副刚苏醒的肉体，好像尚未完全恢复知觉。起身时似乎有阵晕眩，他失去平衡，整个人倒向雪菜。

面对古城完全出乎意料的行动，雪菜为之一颤，身体僵住了。古城不小心在搂着她的状态下将她扑倒，同样因为事发突然而愣住。

话虽如此，在这个节骨眼也不能将雪菜放开。定住的古城动弹不得。

「请问……你这是在做什么？学长？」

隔了一会儿，雪菜用生气般的低沉音调问道。古城则用刻意的痛苦嗓音回答：

「呃，是刚才差点死掉的后遗症……」

「你说谎对不对？」

「唔……嗯。」

依旧在古城怀里的雪菜无语地瞪着他。古城对于如何找借口烦恼过片刻，只不过中途稍微变了心意。

古城觉得就算会惹雪菜生气，还是应该趁这个机会让她借此打起精神比较好。

于是，古城悄悄将脸凑向身体僵住的雪菜的颈子，使劲地闻她头发的香味。从颈根传来的异样感觉，让雪菜叫出「噫」的一声。

「姬柊，你闻起来好香。」

古城说出坦白得恐怖的感想。而雪菜肩膀微微发颤回嘴：

「你……你忽然乱说什么！」

「头发又这么柔顺，摸了好舒服。」

「请你住手！你……你在摸哪里啊！」

「你意想不到地柔软耶，姬柊。而且还挺轻的。」

「学……学长！这……这样会痒啦！」

「……我还是觉得好香耶。」

「果然是变态，你这个人……」

雪菜眼角盈着泪，模样瘫软。

古城依然把嘴唇凑在她的耳边。

「嗯，对啊，把我当成变态就好。所以，你别说自己不如代替这种变态送命。」

「那……那个跟这个没关系吧……啊……啊啊！」

古城将嘴唇贴在反驳到一半的雪菜颈根上，试着吹气。雪菜拼命扭身，想从他怀里逃走，但抵抗的力道虚弱无比。

「再说，我完全不能理解你被当成道具栽培长大这一点。」

「咦？」

「谁叫姬柊这么可爱。」

「你不要说这种敷衍的话……啊……不要……」

被古城的吐息挑逗着颈根，雪菜全身没了力气。不知不觉中，她的白皙肌肤已泛上微微的蔷薇色红潮。

「养育你的人也许确实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但是看了就会知道，高神之杜的人过去都相当呵护你。姬柊你自己不是也说过，剑巫的修行很愉快吗？」

「我知道了……我知道意思了，所以学长……请你收手！再这样下去，我……」

「好……好啦。」

古城被雪菜的娇弱嗓音打动，稍微松开了抱着她的手。

因为要是彻底放手，虚脱的她似乎会直接瘫倒在地。

「…………」

呼吸急促的雪菜喘着气，同时一语不发地整理刚才弄乱的制服。

接着她用依然透着泪光的眼睛，狠狠瞪着古城。

「这次我切切实实明白了，学长实在是个好下流的人。」

「呃，我想没那回事喔。再说姬柊你刚才还不是──」

「什么？我有……怎么样吗？」

「……没有，并没有怎么样……对不起，我得意忘形了。」

「请你好好反省！真受不了……」

雪菜粗鲁地叹道。

看到她略嫌唠叨又毅然的模样一如往常，古城忍不住露出微笑。雪菜则对这样的他赏了白眼。

「你不怀好意地笑什么？」

「呃，我觉得你真的好可爱。」

「……………………」

雪菜无言地握起雪霞狼，而古城大惊失色。

「慢……慢着，你别用那把枪。」

「真的要请你懂分寸一点！现在不是让我们做这种事的时候。你忘记自己为什么差点送命了吗？」

雪菜语气呆板，锋刃依然抵着古城的脖根。自己是在生气或害羞，陷入混乱的她似乎也分不清楚。看来别再刺激她会比较好──古城如此判断，表情收敛起来。

「OK──我明白了。是这样没错……呃，话说回来，这里是哪里？大叔那些人跑到哪去了？」

「这里是斯凯尔特制药研究所后面的公园。」

雪菜缓缓放下长枪。

她指向古城背后，看得到之前见过的建筑物轮廓。

「因为那匹人工眷兽的攻击，大楼的警报装置启动了，我才将陷入沉睡的学长抬到外面来。洛坦陵奇亚的歼教师一行人目前下落何处，我并不清楚。」

「这样啊……真令人介意。而且那些家伙还讲了莫名其妙的话。」

古成皱着脸咕哝。

夺走宝物，让岛屿沉没。他们确实这么说过。

从字面上听来，只觉得是不切实际的妄想，但是奥斯塔赫肯定怀有明确目标，并且做了周密的准备。而如果事实就像奥斯塔赫所说，他获得了期望中的力量，那么他们极可能已采取行动。

太阳已经没入地平线，周遭为漆黑所覆。

从古城被奥斯塔赫杀害，到复活为止所耗的时间约为四、五个小时。希望这不会成为致命性的耽搁。

「对了……新闻……」

「咦？」

看古城拿出手机，雪菜有些不解。也许她不知道手机能接收新闻，但现在没时间说明。奥斯塔赫若造成骚动，那么事件已登上新闻报导的可能性应该很高。

古城这么想着，探头看向手机萤幕，微微屏住气息。

上头显示的，是无数的简讯通知。

寄件人几乎都是矢濑和伦。

他们的简讯所传达的是「基石之门受到不明人士攻击，而在设施内打工的浅葱，至今仍被关在里面」。

4

入侵者行经的楼层，呈现一片惨烈光景。

六十名以上的警备员身负重伤倒在周围，流出的血味满布于空气中。勉强还能自己活动的，约有十个人。不过他们已无战斗能力，而且光要为负伤的同伴急救就已疲于奔命。

独自幸存的浅葱毫发无伤，正茫然望着这副惨状，处于半恍惚状态。

就在这时，浅葱的手机响了。与入侵者的战斗使得基石之门里的设施蒙受莫大损害，但手机的中继台似乎幸免于难。

浅葱用机械性的动作，慢吞吞地确认手机画面。

一看到显示在上面的名字，她眼里忽地恢复生气。

「──古城？」

『浅葱……太好了！你平安无事吧？』

透过手机能听见晓古城的声音。这让她没来由地放下心，拭去满盈的眼泪。仿佛要发泄累积已久的怨气，她拉高音调，连珠炮似的说：

「搞什么嘛，真是的……我根本一点都不平安啦！公社遭受攻击，好多人受了伤，建筑物又到处发生倒塌，害我被关在这里……那些家伙是什么人啊！」

『你有看见发动攻击的犯人？是穿着法袍的壮硕大叔对吧？还有人型眷兽？』

「你认得那些人？」

浅葱愕然反问，同时有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为何古城会知道基石之门的入侵者样貌？难道他比自己更早遇上那些人？要是这样──

『对啊，那些家伙差点让我没命。』

「让你没命……欸，古城……」

听了古城若无其事的表白，浅葱连话也说不好。换作平常，她会以为是无聊玩笑而不当一回事，但是看过那些入侵者有多残虐以后，她不得不相信古城的话。古城之前肯定碰上了差点要命的危机。

不过，古城仍用一如往常的懒散语气问：

『总之我现在不要紧。不提这些了，那些家伙去了哪里？』

「下面啦。他们好像要去基石之门的最底层。」

浅葱也恢复平常的调调。遇到这种悲惨状况的人不只她自己，古城很明白她的处境。光是这样想，浅葱心里就多了一份慰藉。

她掀开一直像护身符般抱在怀里的笔记型电脑。

连上管理公社的伺服器以后，浅葱确认基石之门内的状况。

通往底层途中的隔墙全遭到强行开启，入侵者已经抵达第三十层。更往下深入，则是构造牢固的区块，但他们抵达底部已经是迟早的问题。顶多再两个小时左右。

『底层吗……浅葱，你知不知道那里有什么？』

「我哪知道。底层应该只有锚啊。」

浅葱边敲键盘边回答。

『锚？』

「就是锚墩。弦神岛被分成东西南北四座人工岛，这你知道吧？锚墩是用来固定连接那些岛的主干线，就像地基一样啦。」

『……那算是贵重的东西吗？』

古城用听似不太能接受的口气询问。啥？如此回嘴的浅葱皱着脸。

「哪有可能嘛。那只是坚固的铁块而已啊。为了不让弦神岛解体，四座人工岛受风浪的冲击与震动，全都是锚墩在承担。」

弦神岛之所以要分割成四座人工岛，是为了以防万一，避免整座岛在发生事故时全部淹没。此外，借着在连接处留下适度空隙及伸展性，还能防止狂风大浪引发让人不适的危险震动。恰似四支桌脚能让桌子稳固，四座人工岛就是这样扶持着彼此。

反过来说，也代表人工岛的连接处担下了弦神岛整体所受的负担。

『……既然这样，大叔说的至宝会是什么……？』

「至宝？那是什么啊？」

『不知道。可是大叔他们好像就是为了拿回那个，才来这座岛的……』

「就算他那么说，又有谁会把那种贵重的东西拿去放在最底层的锚墩啊？想再取出来或跑下去看，都没办法喔……？」

从古城话里听出奇妙的症结，浅葱陷入沉思。

所谓的至宝也让她在意。实在难以想像以戒律严格著称的西欧教会僧侣，会财迷心窍地袭击异国的魔族特区。

不对，根本来说，对身为圣职者的他们而言，宝物是指什么意思──

『浅葱？』

古城担心沉默下来的浅葱，便唤了她一声。

浅葱深深吸气，仿佛要甩去迷惘。

「你先等着。我查看看──欸，这什么啊！保护得和军事机密一样嘛！」

面对电脑萤幕显示出的通红警讯，浅葱吓傻了。而她眼里蕴藏着某种愉悦的光芒，挑战心理受到了刺激。

『意思是没办法查吗？』

「哪有可能。你以为我是谁呀──摩怪！」

浅葱一用快捷指令Hot Key，就把决定保持缄默的人工智慧叫了出来。超级电脑的化身悠悠晃晃地在萤幕上现身。

「小姐，你使唤起人工智慧还真不留情。其实我是被设计得无法对那家伙动手脚啦──不过既然是伙伴拜托，那就没办法啦。」

「你很上道嘛。快点突破系统的保护。」

浅葱朝语气慵懒的人工智慧输入具管理者权限的强制指令。

执行指令之前，人工智慧的态度出现短短一瞬的改变。

「要突破是可以……你可别后悔。」

什么意思啊？就在浅葱蹙起眉的下一刻──

「咦？这是……怎么会……骗人的吧？」

亲眼看见锚墩的影像显示出来以后，浅葱只能愕然细语。

5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结束与浅葱的通话，古城缓缓放下手机。

所有谜底总算揭晓，所有环节都因而衔接起来。

包括奥斯塔赫来到弦神岛的目的，以及他想要有能力打破结界的理由。

古城理解了一切。

确实正如那个男人所说，要是他们达成目的，非同小可的灾厄就会扑向这座岛，连岛屿都有可能沉没。

奥斯塔赫当成目标的，是位于弦神岛基底的锚墩──而且他看上的，是当中被赋予基石之名而镇座于主梁的拱心石。

「我们走吧……学长，要阻止那些人才行。」

起身的雪菜望着古城。古城则迟疑地回望她。

「阻止？要由我们去应付大叔那伙人……？」

「是的。照蓝羽学姐所说的，他们要抵达最底层还需要一些时间，对不对？现在出发的话还追得上。只要蓝羽学姐肯帮忙，大概就可以。」

雪菜的表情认真无比。浅葱能够进入管理公社的主伺服器，对基石之门内的通路掌握得一清二楚。另一方面，奥斯塔赫那些人似乎都老老实实地硬碰硬，靠着强行破门来往前推进。只要请浅葱推敲出通往底层的最短路径，古城他们应该就能从容地先一步抵达。

「就算这样，我和你去了可以做什么……？」

坦白的疑问脱口而出。雪菜讶异地停下动作。

「我会去救浅葱。顺便将凪沙，还有我们家活得像流浪猫的妈妈送去岛外避难。不过，我能办到的就如此而已。」

「学长……你在说什么啊？弦神市的特区警备队并没办法阻止那个人工生命体的人工眷兽喔。」

「你才要想清楚，别迷失了原先的目的。我会想逮到那个大叔，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可是，现在没那个必要了吧？」

古城信口说道。

要找的魔族狩猎事件凶手已经主动现身，还闹出这样的大骚动。事到如已，古城等人没有理由非逮住他们不可。

假如特区警备队的受害程度扩大，反而能证明奥斯塔赫那伙人的危险性，而古城破坏仓库街的行为，也就更容易被认同是情非得已了。

「我根本挡不住那个歼教师大叔啦……听过浅葱说的话，我很明白这一点。虽然我是没办法理解，不过那个大叔做的事情，就某个层面来看算是正确的吧？」

「说是这么说，不代表就可以让住在这座岛上的人遭受危险啊──」

「也许……是不能代表吧……可是，哪边才是对的，这我决定不了。我不会做选择。我……就是不可以去选啊！」

古城低嚷的话，雪菜都默默听在耳里。

或许晓古城确实获得了世界最强的吸血鬼之力。

那就等于得到了帝王之力。

帝王的决策将带动众人，帝王的决策将更动历史。

不过，哪里能找到这项决策正确无误的保证──？

要凭一己之力带动世界，就得一个人扛下世界的结局。

寻常人下不了那样的决心，他们无法承担那种决策的重量。

和奥斯塔赫交手已经不是晓古城和他之间的私斗了。

那位洛坦陵奇亚的歼教师是向弦神市这座都市挑起战端。

区区一名高中生，不会被允许介入这场战争。

晓古城已无法和他交手。因为现在向奥斯塔赫宣战，就等于古城主动承认自己并非普通的高中生，而是被誉为只身就与国家军队同等的存在──夜之帝国的支配者，亦即真祖。

雪菜坚守沉默，仿佛看透了古城心中所有的纠葛。

「…………」

依旧无语的她当着古城的面，轻灵地将手握的银枪转了方向。一圈半过去──那道锋刃，正朝向她自己。

然后她将这道利刃，凑往自己制服底下露出的颈根。

长枪无声无息地迅速一抽。

雪菜的肌肤上面留了一条红线，血滴随即一颗颗涌现。

「姬柊……你……你在做什么？」

古城目瞪口呆地望着雪菜的奇怪行举。其惊慌程度，仿佛方才为止的严峻神情全是虚晃。雪菜回头望着他，夹杂着叹息说：

「学长，请你……吸我的血。」

她用蕴含着静静决心的嗓音宣告。

古城完全僵住了。他无法理解雪菜为何要说出这种话。

「因为学长以往没吸过人血，眷兽们不认同这样的宿主──学长你之前这么说过吧？」

「是……是啊，确实没错啦……」

「所以，请你现在就吸我的血。」

「等一下，那只是假设，也不能保证吸了血以后就立刻能用……」

「既然有这个可能性，那就够了。」

「为什么我非得做这种事啊？就算用不了哪门子的眷兽，也不会有困……」

「我会有困扰。因为靠我一个人的力量，阻止不了现在的奥斯塔赫歼教师。」

雪菜打断古城的话。

「啊？」

「那匹眷兽获得了和雪霞狼同等的魔力无效化能力，假如要打倒它，就要有更强大的魔力聚合体──也就是真祖阶级的眷兽之力。能阻止那些人的，只有学长而已。」

面对雪菜不容分说的魄力，古城不禁结舌。

「呃，我说过了……我不打算和大叔他们斗。那应该是别人，而且是除了我们以外的人去操心的事情──」

「你说谎。」

「啥？」

听了雪菜单方面断言，古城立刻想抱怨，却在开口前把反驳的话吞了回去。

因为颈根滴着血的她，正温柔地注视着古城。

「其实你是想阻止那些人才对。因为学长有那份力量……在学长心里，不是也希望能尽情施展真祖之力吗？」

「哪有那种事？我什么时候希望找那种麻烦了……！」

「既然学长想保护这座岛上的人，就请你随心所欲去做。要是学长一个人无法肩负那样的责任，我也会一起承担。」

「咦……？」

为什么你要这样？疑惑的古城望着雪菜，而雪菜静静微笑。

「这是当然的。学长忘记了吗？我负责监视你啊──」

她神情泰若地一口咬定，让古城入迷地呆望着她半饷。

把枪扎入地面的雪菜，拉下了制服的蝴蝶结。

扣子跟着被解开，胸口从中露出。

白皙肌肤与纤纤锁骨，线条细致的颈根随之见光。

然后她缓缓踏出脚步，变成由她抬头仰望古城。

古城低头所能看见的视野当中，有雪菜穿在身上的清纯内衣，起伏较小的胸型自然也一起闯入眼底。古城的音调略显飘忽。

「姬……姬柊？」

「学长，你刚才说我可爱对不对？」

「是，是喔……这么一说，好像有。不过，那个跟这个是两回──」

「那就请你负起责任，用行动来表示。」

「咦……？咦咦！」

「还是说……我果然……不配吗？」

雪菜悄悄捂着自己胸口，娇弱细声地说道。

古城发觉她纤瘦的肩膀微微发颤。

与其说是羞耻心……那应该是出于恐惧。其实雪菜也很害怕。将自己的血献给吸血鬼、在古城面前不作遮掩地露出肌肤，都让她感到害怕──

她是狮子王机关的剑巫，专为监视古城而被派来的攻魔师。

原本吸血鬼对她来说，纯粹只是应该消灭的敌人。

然而，她却正要将自己的身体献给古城。

与其说这是为了保护弦神岛的人们，倒不如说是为了古城。用意是要让古城不会在将来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后悔自己没有施展第四真祖之力。

「学……学长？」

雪菜突然被古城搂住，吃惊地叫出声音。

古城从那发抖的纤纤身躯隐约感受到暖意和醉人的香气。头发干净清洁的芬芳、淡淡甜甜的体味，以及血腥味──

犬齿──错了，獠牙正在蠢动。为吸血冲动扣下扳机的是性欲。吸血鬼吸血的对象，仅限他们认同有魅力的异性。雪菜知道这一点，才会用她的方式尽力诱惑古城。不过──

你真是什么都不懂耶──古城如此心想。

「啊，好痛……学……长……」

雪菜不明白自己多有魅力，也不明白古城和她在一起的期间，费了多少劲才能抑制住吸血冲动。她全然不懂。

古城的獠牙，悄悄陷进雪菜的身躯之中。

雪菜紧闭眼睛，忍耐着这股疼痛。她的唇里冒出娇弱的吐息。

于是，雪菜被古城搂在臂弯的身体逐渐放松力气。两人仿佛融合为一的身影，被红色月光静静照耀着。

6

那块地方犹如永恒的牢狱，被盖在连光都无法触及的海底深处。

基石之门的最底层位于海面下两百二十公尺处。

为了抵抗高水压而采用的圆锥型外壁，氛围和神话中的巴比伦塔有些类似。

这一层所扮演的角色，和小提琴等弦乐器用来卷弦的琴头非常相像。它们可以调节由四座人工岛伸出的联接钢索，借此抑制整座岛产生震动，使其保持太平无恙。

经由基石之门外墙伸进来的钢索缆线，就缠在最底层这里的支柱之上。

约六万五千条钢索搓合成的缆线，粗为一千六百五十毫米。庞大得荒谬的绞盘，是靠着功率等同发电厂的马达来管控那些缆线。

压倒性的钢铁质量、暗藏爆发性力量的驱动机构所带来的威迫感，还有包裹住建筑物的强烈水压，都使得弥漫于此层的空气变得黏稠浓密。

区隔最底层的气密墙正发出惨叫般的吱嘎声响，逐渐遭到强行扳开。

将厚达七十公分的装甲壁当铝箔纸般撕开的，是散发着虹色光辉的人型眷兽。

在眷兽的胸口中央，能看见宿主被关在里头。

拥有蓝色长发及淡蓝色眼睛的少女──人工生命体亚丝塔露蒂。

从她背后现身的，是身披法袍的魁梧男子──

洛坦陵奇亚歼教师，鲁道夫·奥斯塔赫在抵达基石之门最底层之后，感慨万千地缓缓审视了周围一遍。

「命令完结。在目视下确认到目标。」

仍身陷自己的眷兽体内的亚丝塔露蒂说道。

原本就缺乏抑扬顿挫的嗓音，如今已完全失去感情。

眷兽是来自异界的召唤兽。为了使其实体化，宿主必须将自身寿命分给眷兽。尽管依眷兽种类也有差异，但若是由普通的人类召唤，据说在短短一瞬间就会将寿命耗尽。对眷兽而言，宿主的生命纯粹只是牺牲品。

哪怕宿主是人工生命体亦不脱此限。

为了与眷兽共生而经过调整的亚丝塔露蒂，被赋予的寿命远长于普通人类。不过，就连那也所剩无几了。攻下基石之门，已让她过度使用眷兽之力。

「……」

然而，奥斯塔赫却对这样的亚丝塔露蒂不屑一顾，迳自走向底层的中央。

那里有着四座人工岛伸出的四条钢索缆线最末端。

固定所有机具头部的锚墩，是一个呈迷你倒金字塔形的金属制底座。

而锚墩的中心有一根梁柱，像桩木般牢牢打在里头。

其直径不满一公尺。

但它到现在仍承载着用以连接弦神岛的数百万吨荷重。

质感近似黑曜石的半透明石柱──基石。

「噢……噢噢……」

奥斯塔赫口中同时冒出了惊喜与感叹之声。

全身剧烈颤抖的他当场跪下，仰望着石柱的眼里不停涌现泪水。而他的悲伤及喜悦，后来变成一阵不羁的狂笑。

「在洛坦陵奇亚圣堂遭人夺篡的不朽体……我等信徒盼望已久的，就是这物归原主的日子！亚丝塔露蒂！已经无人能拦阻我们的去路。你去拔起那道令人深痛恶绝的楔子，对颓废之岛赐下制裁吧！」

奥斯塔赫高亢笑着之余，朝身为随从的人工生命体下令。

亚丝塔露蒂却不动。在实体化的眷兽之铠包裹下，她以无感情的嗓音宣告：

「命令接收Received。但前提条件存在谬误，故要求再次选择命令。」

「什么？」

奥斯塔赫握紧巨大战斧，站起身子。他也发现亚丝塔露蒂拒绝命令的理由了。受基石固定的锚墩上有人在。

一身制服近破烂的少年，以及手持银枪的少女。

「抱歉。我要你收回刚才的命令，大叔。」

第四真祖──晓古城正一脸慵懒地笑着。

「侍奉西欧教会之『神』的圣人遗体……」

望着名为基石的石柱，古城眼里带有某种怜悯。

那块半透明石头里，浮现着某人的「手臂」。

干瘪有如木乃伊的消瘦手臂。

手腕上留有受过钉刑般的残酷伤痕。为了本身信仰而受难丧命的殉教者遗体。

那些是神之圣性用以显现于人世的媒介，因此成了人们信仰的对象。据传那副具备强大圣性的遗体绝不会腐坏，还能引发各式各样的奇迹。

而那名圣人的一部分遗体，就封印在石柱里。

「听说这叫圣遗物。你的目标果然就是这玩意。」

古城叹息般说道。

浅葱突破严密的保护系统后，查出了藏于弦神岛最底层的秘密──就是这圣遗物的存在。弦神岛作为巨大人工都市，一直都是由圣遗物引发的「奇迹」支撑至今。

「这座被你们称为弦神岛的都市，是在距今超过四十年前设计而成的。」

奥斯塔赫一副低沉肃穆的嗓音。

从他的语气听得出教导众多信徒的洛坦陵奇亚主教应有的威严。

「灵线──也就是东洋所谓的龙脉，在其经过的洋上造出人工浮岛，并且建设新都市。这在当时属于划时代的主意。每个人都认为从龙脉流入的灵力将带给居民活力，引导都市通往繁荣路途，但建设起来却窒碍难行。因为流过海洋而暴露在外的龙脉之力，远远超出人们预测。」

古城对他说的话默默点头。

弦神岛建于远离本土的南方海上之由，就是龙脉──流动于地球表面的巨大灵力路径。

盖在龙脉上的土地会满载灵力，单是如此就有望进行比平常状况下更强大的灵术以及魔法实验。对于进行魔族研究的魔族特区而言，这是理想的条件。在龙脉上建造都市，是人工岛计划不可或缺的一点。

「都市的设计者弦神千罗做得很漂亮。东西南北──分割成四块的人工岛，他原本想比作风水学中的四神，借此以岛块间的有机性结合来控制龙脉。可是，即使如此还是留下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

「基石的强度，对吧……？」

听见古城嘀咕，奥斯塔赫沉重地颔首。

「正是如此。照弦神千罗的设计，居于岛中央的四神之长，亦即黄龙──联接部需要基石担任要角。不过靠当时技术，没有办法造出强度足以支撑的建材。因此他下手进行了一项令人不齿的邪法。」

「供牺建材……」

低声喁喁的人是雪菜。

面对工学性的瓶颈问题，弦神岛的设计者求助于咒术来当作解决手段。

人柱。

为了增强建筑物强度，他想到有活人献祭的邪法能用。

然而龙脉是自然界的能量奔流，那股强横力量会带给人工岛联接部莫大的负担。将其一举担下的基石，便不是半吊子的咒术所能胜任。因此──

「结果他选来支撑都市的牺牲品，就是从我等圣堂夺篡而去的圣人尊贵之躯。将遗体用为众多魔族跳梁跋扈的岛屿基底，这番践踏我等信仰的所作所为──绝非可以宽恕之事。」

奥斯塔赫以平静宏亮的嗓音宣言之后，提起战斧。

话就谈到这里──他的举止中表明了含意。他的目的是夺回圣遗物，没有理由非得和古城等人交手，所以才会回答古城的问题。

那同时也证明了他的正义──他的正当性。

奥斯塔赫已不会回应任何游说，没有方法能颠覆他的决心。

「因此，我将为了夺回我等的圣遗物而动武。你走吧，第四真祖。这乃是我等与这座城市的圣战。哪怕是你，也不容许来搅局──」

「我懂你的心情，大叔。那个叫弦神千罗的男人干下的事情，确实是差劲透顶。」

即使如此，古城仍守着基石，站到主教面前。

「就算如此，毫不知情地住在这座岛上的五十六万人，就应该死在你的复仇之下吗？在你到这里之前所伤害的那些人也是一样。你别把无关的人扯进这件事情啦！」

也许奥斯塔赫的行动是正义，也或许终究是一场错误。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既然鲁道夫·奥斯塔赫在他的决断下，要破坏这座都市──

同样的，晓古城也会在自己的决断下阻止他。晓古城心意已决。

「只要想成是这座城市赎罪该付的代价，这点程度的牺牲根本不值一顾。」

奥斯塔赫冷酷地宣布。

这次挡到他面前的则是雪菜。用于牵制的银枪对着歼教师，她用凛然清澈的嗓音大喊：

「供牺建材的使用，现在已受到国际条约禁止了。何况是使用夺篡而来的圣人遗体，就更加不应该……！」

「剑巫啊，所以你想说什么？难不成要我向这国家的法院提告？」

「假如有现在的技术，照理说即使不使用人柱，也能造出连接人工岛所需强度的基石。先更换基石，再将圣遗物奉还也是可行的──」

「你在自己的至亲受众人践踏而痛苦之际，也说得出同样的话吗？」

奥斯塔赫的声音里，透露出忍无可忍的愤怒。

雪菜的背影闪过一瞬动摇。被培育成剑巫的她，并不认得亲人面孔。奥斯塔赫分明是知道这一点才对她挑衅。

「大叔……你……！」

激动的古城打算逼近他身边。

不过，雪菜伸出左臂拦住他。没关系──坚强地露出微笑的她，似乎透露出这个意思。雪菜望着古城的眼里，蕴藏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平静。

哼声的奥斯塔赫粗鲁地呼了气。

「看来是多说无益。自现在起，我等将夺回圣遗物。你们若要来碍事，我唯有以武力排除一途──亚丝塔露蒂！」

「命令领受。执行吧，『蔷薇的指尖』──」

原本坚守沉默的亚丝塔露蒂，嗓音在答话时微微流露出悲戚。

虹色眷兽的光辉变强，散发的魔力也成正比变得凶猛。

「结果就是变成这样啊……」

唉──古城叹息的同时笑了。

狰狞扭曲的唇缝间可以窥见獠牙，眼睛则染上眩目的深红色彩。

「……不过大叔，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有身体被砍烂的这笔帐要跟你算。与其向老早翘辫子的设计者报仇，我们先来做个了断吧。」

「小子……你那能力是……」

奥斯塔赫脸色骤变。

古城全身笼罩着雷霆。那并不是任凭怒火迸发而造成的失控。呼应着宿主意志，栖息于血里的眷兽似乎正要觉醒。

「好了，大叔，我们开始吧──接下来，是属于第四真祖的战争。」

古城举起笼罩着雷光的右臂大吼。

举起银枪的雪菜靠到他身边，使坏似的微笑着说：

「不对喔，学长。这是……属于我们的圣战──！」

7

最先出手的是雪菜。

剑巫举起银枪，以闪光般的速度冲向亚丝塔露蒂。为眷兽所包覆的人工生命体少女，操纵人型巨大身躯迎战。

足以令建筑物全体震动的绝猛重拳。

亚丝塔露蒂的眷兽虽具备人型，但并非生物，实体为高密度的魔力聚合物。

拳头等于拥有最顶尖威力的一发咒炮，脚踢更胜魔法仪式导致的爆炸。而它的手臂，甚至连特殊合金的厚实隔墙都能当场撕裂。

一路将特区警备队的攻魔官单招击溃的压倒性力量──

然而，雪菜行云流水地卸去那些攻击。

雪霞狼──七式突击降魔机枪所刻印的神格振动波驱动术式，并没有让实体化的眷兽逞威贴近，反能进一步试图斩裂其肉体。

可是，眷兽的肉身也覆盖着同样的神格振动波，因此撑过了雪霞狼的斩击。

对魔族应能造成致命伤的雪霞狼，其攻击只浅浅伤到眷兽的肉体，就连伤口也在一瞬间便再生痊愈了。

尽管雪菜在战斗技术上胜出，却少了足以击破对手的攻击力。

另一方面，具备压倒性破坏力的亚丝塔露蒂也遭到雪菜的体术及枪技摆弄，始终无法接触到她。她们的战斗彻底陷入胶着。

不过，这正是古城他们的企图。

「喔喔喔喔喔──！」

古城洒下青白色雷霆，并挥拳朝奥斯塔赫招呼过去。

趁雪菜将亚丝塔露蒂吸引过去的空档，由古城来打倒人工生命体的主人奥斯塔赫。这就是古城他们想出的战术。

古城无法和亚丝塔露蒂那匹能反射魔力的眷兽交手。话虽如此，靠雪菜的武器也不能打倒那匹眷兽。

但只要打倒发号施令的奥斯塔赫，亚丝塔露蒂应该就会歇手。毕竟亚丝塔露蒂本人并不希望伤害弦神岛的居民──借着和她之间的短短对话，古城他们确信这一点。

所以古城非得在此打倒奥斯塔赫，也是为了亚丝塔露蒂。然而──

「喝！」

奥斯塔赫敏捷得从他那庞然身躯根本无法想像，古城的攻击被闪开，反让他用战斧回敬过来。战斧的风压砍裂古城制服袖口，凌厉得令古城咋舌。

攻击快，而且又沉又重。要是迎面挨中，古城的肉体八成又会像白天那样一劈两断。纵使能复活，届时奥斯塔赫已将圣遗物夺回去了。古城绝不能受到那种攻击。

仿佛看穿古城心中的焦躁，奥斯塔赫豪迈地笑着说：

「你的魔力确实惊人，但是那种不成气候的攻击可没办法碰到我。你那身手简直像思虑浅薄的外行人啊，第四真祖！」

「不用说简直，我就是外行人！」

古城反驳的同时又加快速度。他在武术方面确实是外行，身为吸血鬼也几近无能。但尽管多少有空窗期，靠篮球练出的步法依然健在。甩开对方紧盯，将计就计穿越防守，运用缓急与重心移动，外加假动作。古城很清楚该怎么对付体格比自己壮硕的对手。

「唔，这是……」

魔力造出的雷球砸向奥斯塔赫，有如一计快传。就古城而言，这招胡闹的攻击仿佛衍生自玩心，却让歼教师板起脸孔。

「我收回之前那番话。你果然是不可小看的敌人，我可以认同──因此我将带着相应的觉悟陪你交手！」

「什么……！」

面对从奥斯塔赫全身喷涌而出的惊人咒力，古城的脸顿时失去血色。

歼教师所披的法袍空隙间冒出了光辉。穿在法袍底下的装甲强化服，绽放着黄金色光芒。看到这道光辉，使古城的眼睛剧痛；受光芒照耀，则让古城的皮肤灼伤。

「用洛坦陵奇亚的技术制造出的圣战装备『要塞之衣Alcazaba』──本着这道光芒，我将替我等排除障碍！」

奥斯塔赫加快攻击速度，是装甲铠强化了他的肌力。被黄金光芒剥夺视野的古城，几乎只能靠直觉闪躲，被砍伤的脸颊溅出鲜血。

「太卑鄙啦，大叔──你居然还藏着这种底牌！」

古城不禁开口指责。但奥斯塔赫的攻击没有停下，斩击威力及速度窜升数倍。古城顾不得形象，只能东闪西躲。

「学长……！」

看古城单方面屈居守势，雪菜大喊。可是，她同样处于光要压制亚丝塔露蒂就心力交瘁的状态。而且面对靠铠甲效能强化过战力的奥斯塔赫，雪菜恐怕也胜算渺茫。

别担心──古城如此对雪菜使了眼色，悠悠站起身。

奥斯塔赫停下攻势。他应该是警觉到古城散发的异样动静，因而起了戒心。不愧是大叔啊──古城笑着表示。警觉性不够可就头大了。

「既然这样，我也不需要留一手啦。别死了喔，大叔！」

「唔……！」

奥斯塔赫本能性察觉到危险，便纵身向后。

古城朝着歼教师伸出的右臂喷出鲜血。

「继承『焰光夜伯』血脉之人，晓古城，在此解放汝的枷锁──！」

那道鲜血转变为辉煌的雷光。先前雷霆无从比较的庞大光芒、热量，还有冲击。和仓库街被烧毁那次一样，是第四真祖的眷兽。

然而与上次不同的是，这道光并未不分敌我地四射洒落，而是凝聚成巨大的野兽样貌。

那就是眷兽原本的面貌。第四真祖的眷兽真正的模样已由古城彻底掌握。

「迅即到来，第五眷兽『狮子之黄金Regulus Aurum』──！」

现身的是雷光化身的狮子──

庞然身躯大如战车，由狂雷魔力凝聚成形。其全身散发出令人目眩的煌彩，其咆哮宛如雷鸣般撼动大气。

古城从上一代第四真祖继承的眷兽，共有十二匹。

不过在古城吸了雪菜的血以后，认他为宿主的，结果只有这匹雷之眷兽。

但这也是预料内的事。

因为和雪菜认识的几天期间，这匹雷之眷兽一直莫名地出现活性化反应。

而在仓库街，为了要保护雪菜，它甚至擅自狂飙。

古城现在能理解其中缘由。这匹眷兽从最初遇到雪菜时，就被驯服了。因为它被雪菜血液的气味所吸引──

「这就是你的眷兽吗……！在这种密闭空间用上此等力量，太不经思考了！」

雷之狮子对准奥斯塔赫扫下前腿。

那道攻击，只有掠过他身旁。可是仅仅如此，奥斯塔赫的魁梧身体就被扫飞数公尺远。

闪电催发的冲击波，令装甲铠火花四溅，雷霆的高温则使战斧的锋刃熔解。

而攻击的余波也波及了基石之门。

洒落的大量电流沿着建筑外墙扩散至四周。设置的紧急照明与监视摄影机，不消一瞬就尽数炸开。固定钢索缆线的绞盘也发出哀嚎。要是战斗拖久，那些机材肯定无法保持完好。

「亚丝塔露蒂──！」

歼教师终于唤了他的随从。古城的眷兽拥有爆发性魔力，雄威更可匹敌自然灾害，能与之抗衡的，唯有她的眷兽「蔷薇的指尖」。奥斯塔赫应是如此判断。

为眷兽包裹的亚丝塔露蒂甩开雪菜的攻势，挡到古城的眷兽跟前。

「狮子之黄金」将古城的意志忽略大半，兀自发动攻击。巨大眷兽的前腿化为雷霆，重重打向人型眷兽。

那一瞬间，更加强烈的虹色光芒，裹住了亚丝塔露蒂的眷兽。

神格振动波的防御结界，将古城的攻击挡下并反射回去──！

「唔噢！」

「呀啊啊啊啊啊！」

失去掌控的魔力之雷顿时爆发，直击天花板。基石之门最底层的厚实天花板，被轻易地打穿崩坍。忙着闪躲掉落的瓦砾之余，古城和雪菜叫出声音。

「可恶……没用吗！就连我的眷兽，也没办法打破那家伙的结界啊……！」

心急如焚的古城低喃。

即使挨中「狮子之黄金」一腿，亚丝塔露蒂的眷兽仍然毫发无伤。就算再接再厉，恐怕也是相同的结果。

而且再缠斗下去，建筑物可能会先承受不住。基石之门的外墙一破，水深两百二十公尺的水压全落下来，古城等人将在瞬间被压扁。雪菜肯定当场毙命，连古城也不能确定自己下场如何。

「学长……」

为了援护险被瓦砾活埋的古城，雪菜悄然凑近。她脸上同样有着浓浓倦色。靠着一副肉身和那等强敌交手，会如此也是当然。

「抱歉，姬柊。说不定我没办法打倒那家伙……」

对于没担当的自己，古城气得声音颤抖。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拯救这座岛。但他却填补不了那一步之遥。

然而，雪菜望着心有不甘的古城，灿烂地笑了。

「不对，学长。这场圣战是我们赢喔。」

古城还来不及「咦？」的出声反问，雪菜已站到他跟前。

「──狻猊之神子暨高神剑巫于此祀求。」

她随着银枪起舞。宛如一名向神祈求胜利的剑士或者授与胜利预言的巫女。

「破魔的曙光、雪霞的神狼，速以钢之神威助我伐灭恶神百鬼！」

伴随着庄严祷词，雪菜的长枪开始绽放光芒。

那幽亮的光，乃是斩除万般结界的神格振动波。不过，其形貌异于亚丝塔露蒂散发的虹彩。它细腻而尖锐，仿若耀眼夺目的利齿──

「唔，那可不行！」

察觉到雪菜用意为何，奥斯塔赫准备朝无防备的雪菜掷出战斧。

然而古城发出的雷球已射向打算趁人不备的他。奥斯塔赫有装甲铠守护，这对他并非致命一击。但至少他的行动因此停下了一瞬。

雪菜则利用这一瞬飞身冲出。她无声无息地跃向半空，有如伶俐的纯白雌狼。

亚丝塔露蒂的反应赶不上她那种速度。

双方的武器都刻印着相同的神格振动波驱动术式。可是，相较于用结界笼罩着巨大眷兽全身的亚丝塔露蒂，雪菜的长枪现在只将力量集中到一点，仅求精细而锐利地将对手的结界贯穿。

「雪霞狼！」

下个瞬间，银枪穿透亚丝塔露蒂的防御结界，深深刺入无脸的人形眷兽头部。此时，古城也已经理解雪菜话中的含意了。

尽管成功将结界穿透，雪菜的枪对巨大眷兽来说，也算不了多严重的伤害。

但那柄长枪目前仍深深扎于眷兽头部。

就扎在眷兽实体化以后，防御结界所无法顾及的体内。

金属制的长柄，恰如一根招纳雷击的导雷针──

「『狮子之黄金』！」

雷之眷兽光速般行动，比古城的命令更快。

雪菜已放开长枪并跳向空中。

古城的眷兽旋即张口，咬住她所留下的枪柄。

眷兽将魔力幻化为雷流，灌进「蔷薇的指尖」体内。

要打倒身为魔力聚合体的眷兽，方法就是用更强大的魔力去克制──

真祖眷兽的压倒性魔力，这次正是在刹那间就焚灭亚丝塔露蒂的眷兽，使其云消雾散。

「亚丝塔露蒂……！」

失去眷兽之铠的人工生命体少女，缓缓地瘫倒于当场。

奥斯塔赫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副景象。

亚丝塔露蒂的眷兽能破坏任何结界，一旦它消灭，代表奥斯塔赫从基石中解放圣遗物的野心也就此垮台。

在大受动摇的歼教师面前，雪菜悄然着地。

恍惚间，奥斯塔赫的反应慢了半拍。

雪菜伸掌抵在他那罩着装甲强化服的腹部。

「撼鸣吧──！」

剑巫的掌劲贯通铠甲，对人体内部造成打击。

咕噢。伴随着如此的痛苦呻吟，奥斯塔赫弯下高大身躯。紧接着──

「──结束了，大叔！」

乘胜追击般，古城动手朝歼教师的面门招呼过去。

出自蛮力的强硬拳头不具魔力也不含术式，更与真祖之力全然无关。正因为如此，不论任何魔法都无法彻底挡住这一击。

奥斯塔赫顽强的身躯飞了出去。数度擦撞之后，才终于倒下。

他缓缓地想将手伸向基石，最后便力竭似的沉默了。

8

近乎恐怖的寂静，造临了基石之门最底层。

奥斯塔赫动弹不得。纵使他恢复意识，八成也无心再战了。当古城他们打倒亚丝塔露蒂时，他的败北已成定局。

奥斯塔赫的圣战在此告终。

即使如此，雪菜仍摆稳架势以防备他反击。

「…………」

古城默默审视四周。基石之门的底层损害甚钜。尽管如此，基石安然无恙，钢索缆线也几乎没有受到损伤。岛屿在千钧一发之际守住了。

确认过这些，古城和雪菜对上目光。

些许笑意无心地涌现。

雪菜也和他一样。她的嘴边瞬间出现一抹稍纵即逝的微笑，有如冬天里含蓄绽放的花。

赢是赢了。可是，也不代表他们就能从中获得什么。

有众多人们受到伤害，而圣遗物如今仍沉睡于基石之中。弦神岛所怀的扭曲，全然没有获得解决。

即使如此，能看到刚才那副笑容，古城感觉有点满足。光是有那当作收获，他便认为这一战绝非徒劳无功。

再说，他们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成功救到──

「…………」

古城浅浅叹了气，目光则落在倒地不起的亚丝塔露蒂身上。

尽管状态十分耗弱，她还保有一命。

古城召唤眷兽发出的雷击，似乎也都没有对她造成影响。

在金属之类容易导电的物质裹覆之下，人待在内部，就不会受到落雷影响。这种现象称为「法拉第之笼」，恐怕是相同现象也在亚丝塔露蒂及她的眷兽之间发生了。

人工生命体少女被赋予的寿命，远远长于人类。

但只要继续让眷兽寄生，她的寿命将撑不过几天。

不过这也表示，假如有办法处置眷兽，她就能活得更久。

卧倒在地的亚丝塔露蒂身上，只裹着手术衣般的薄薄布料。

可是，她现在就像受了伤的妖精，古城看她时并不会有非分之想。因为亚丝塔露蒂的模样实在太过虚弱，让人感到心疼。

唉，没办法──这么想着的古城叹气，然后转向雪菜说道：

「姬柊。」

「嗯？」

「抱歉。来一下……好吗？」

说着古城走向一脸不解的雪菜身边，并将她用力搂到怀里。

咦？雪菜唇中如此冒出娇弱的声音。

面对古城这般意外的行动，雪菜显得相当狼狈，但也只是身体稍微愣住而已，她无意反抗。尽管动作生硬，雪菜仍轻轻地让自己靠向他。

「学……学长。」

雪菜状似犹疑地哆嗦着身体。她的香软及那份温暖，还有微微的汗味与血味。那一切，古城正豪取强夺地用全身品尝玩味。

雪菜困惑的理由可以谅解。

并不是被吸血鬼吸了血就会立刻出现某种改变。也有说法指出，被吸血的人会陷入快感及陶醉，但症状就只有如此而已。

问题在于，吸血鬼用獠牙将本身血液注入对方体内的情况。

接受了吸血鬼血液的人，会变成「血之随从」。

这种变化并非绝对。依月相盈亏及被吸血者的身体状况、咒术抵抗力不同，机率也会跟着改变。但要是反复进行吸血，迟早会让对方变成不死者。

接着他们就会当彼此为伴侣，共度永远的余生。

「学长……不可以……我们还不应该……这样……」

雪菜发出娇弱的嗓音，打算规劝古城。

可是与她的话正好相反，她始终没有抵抗之举。尽管古城对此感到费解，仍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雪菜也悄悄将手绕到古城背后──

「──谢了，姬柊。感觉应该可以了。」

等吸血冲动高涨到足够的地步，古城就干脆地将雪菜放开了。

「咦……？可……可以了？」

雪菜表情茫然地回望古城。透着淡淡红潮的脸令人怜爱。

「呃，那个……学长？」

但古城迅速从她面前转了身，并且在倒卧着的亚丝塔露蒂旁边蹲下。

轻轻将瘦弱的人工生命体少女抱起以后，古城将獠牙扎进她裸露在外的颈根，接着吸出她的体液。

一阵漫长的沉默，古城的唇悄悄离开亚丝塔露蒂。

亚丝塔露蒂昏厥倒卧的模样没有改变。不过，古城该做的好像已经全部结束了。

他抱着半裸的亚丝塔露蒂，安然呼出一口气。

在古城旁边，铁着脸的雪菜捡起了掉落在旁的银枪。

「学长……你究竟在做什么呢？」

雪菜的语气冷漠得仿佛与他们刚认识时一样。

古城无意间感到背脊有股寒意，回过头说：

「我……我是想……把她的眷兽纳入自己支配之下。你应该懂嘛，这也可以当作捐赠魔力或者租借眷兽……简单说，只要让她的眷兽以后都从我这里吸取生命力来活动，不再直接吸宿主的命，她的寿命就会比现在更长了吧？」

「意思是你为了救她，才吸她的血吗？」

雪菜的嗓音里冷冷地包含着一股藏也藏不住的愤怒。古城依然摸不透自己惹人生气的理由，战战兢兢地点点头回答：

「就……就是这么回事。为了夺取眷兽的支配权，这是不得已的。没错，不得已嘛。」

古城如此说完，试着彰显本身正当性。照理说他什么事都没有做错，这样的行为反倒要受到称赞才对。

可是雪菜的表情没有变，反而彻底心寒地问：

「这样啊。既然如此，学长之前为什么想对我做下流的事情？」

「没……没有啊。我并没有非分之想……单纯是为了要吸血，我本身在各方面也需要做一些准备──」

古城吞吞吐吐的，讲得全无说服力。引发吸血冲动的扳机是性亢奋。话虽这么说，他总不能对奄奄一息的亚丝塔露蒂上下其手，才会逼不得已向雪菜寻求协助。

「你确实不算特别性感的那种类型啦，可是又没有人能代替，我是想当成助兴，才找你帮忙一下而已嘛。」

「……助兴是吗……因为没人代替，不得已才找我……？」

低头的雪菜肩膀阵阵颤抖。古城看了才发觉自己失言了。再怎么说，他刚刚的说词未免太令人不堪。可是，他也找不到其他方法解释。

于是冰一般的扑克脸就此瓦解，雪菜猛然挑起眉。

她摆着仿佛随时会哭出来，却又生气到极点的脸色大骂：

「学长你干脆就这样沉到海底去算了！笨蛋──！」

雪菜大喊之余，挥下受损的雪霞狼。

弦神岛最深处，海面下两百二十公尺深的最底层，回荡着第四真祖的惨叫──

9

弦神岛南屿的住宅区。在九层楼高的公寓窗边，有一道少女的身影。

稍稍留有未发育形象的十几岁少女──

是晓凪沙。

她身上只披着用来代替睡衣的衬衫。

银色月光照在衣料，透出她纤瘦的胴体。

头发放下来意外地长。应该到了腰际。

或许因为如此，相较于平时束起头发的模样，印象便不同。往常的开朗气质消匿其踪，稚气脸孔上散发着一股早熟的文静感。

海风吹进敞开的窗口，使她那袭长发无声无息地摇曳。

她正望着的是耸立于弦神岛中心的倒金字塔型建筑物──基石之门。

那是岛内最高的建筑物，从这道窗口也能看得很清楚。

晓凪沙静静望着那栋巨大建筑物。

弦神岛在这天晚上是昏暗的。

灯光熄灭的基石之门，其英姿仿佛已融入漆黑的夜空。

它那模样曾有短短一瞬，发出了打雷般的青白光芒。

看到那阵光芒，凪沙的嘴角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微笑里，仿佛对光芒的底细心知肚明。

「狮子之黄金……总算觉醒了吗……」

她唇中静静地编织出话语。

沉稳嗓音与平时的她判若两人。

可是，那神情带着某种愉悦。

「表示说，那个小弟也多少提起劲了？呵呵……不这样可不行……」

使坏般的狰狞光彩，点缀了眯起的眼睛。那是像摇曳火焰的光芒。

然而当风再次吹起时，成熟的文静气息与凶猛感，都从少女的身躯消失了。

她关上窗，好像忘了自己站在那里的理由，然后「呼啊～～」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少女揉着眼睛回到自己房间的床上。

在房里的，是无邪少女与往常无异的面孔。

「嗯，古城哥……」

她闭上眼，嘴里念着口头禅似的嘟哝着哥哥的名字。

晓凪沙陷入沉眠，看似正作着一场幸福的美梦。

第一卷 圣者的右臂 第四章 圣者的右臂 The Right Arm Of The Sa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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