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平凡生活告终通知

晴朗蓝天之下，一名少女咬着自己的指甲。

她整齐端正的制服打扮，显现出她的高傲。

右手指甲被用来发泄压抑在心的焦躁，而变得破破烂烂，甚至微微渗血——

「……要想办法……要想想办法才行。要想想办法……！」

楠木枫咬牙切齿地不断自问自答。

现在是早上七点。接近校舍门口解除防盗系统，开放进入学校的时间。

枫避着其他学生的视线，走在朝日洒落的走廊上，并持续烦恼着。

「这样下去……会跌得无法翻身。跌到地底……跌进污泥里……跌到最底层去……！」

那跟枫自己至今当作猎物的众多废物下场一模一样。

楠木枫是万中选一的菁英。她对于自己是被选上的人，也是优秀的人才一事深信不疑，因而藐视弱者与输家。

（本小姐是……输家……？跟那些废物一样……？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唯有这件事——她说什么都无法认同。

枫为了闯进前段班的排名，用尽了各种招摇撞骗的手法。

她不弄脏自己的手，而是活用情报跟GP——透过肮脏手段陷害他人；利用利益引诱并收买人；有时也会假装与人结盟，在关键时刻背叛，借以提升自己的排名。

可是——

（碎城……红莲……！）

没有那个男的，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那个男的没有转学过来，就不会这样。

（……本小姐一定会复仇。一定……要报复那个男的……！）

现在支撑着枫的，只有这份灰暗的感情。

（要复仇就要先爬回高一点的名次！就算要利用恶魔的系统，也在所不惜！）

此时，一道甜美的少女嗓音看准她这份战意的空档传来。

「哎呀——你在做什么？一般学生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狮子王学园的占地非常宽广。虽说是以赌博游戏为中心，也还是存在各种杂七杂八的社团活动与研究室，或是同好会，而所有这类活动都由学生会统整管理。

学生会管理大楼——是一栋以穿廊连接着主校舍的近代大楼。

整栋大楼都属于学生会。学园统整AI——SAI的伺服器就设置于此，里头还有要靠伺服器的庞大运算能力才能运作的最新设备，以及历代学生会透过赌博储存至今，远超过一个小国国家预算的所有资产，可说是究极的宝箱——

「你是……」

「我是狮子王学园学生会会计——时任美美。那么你又是谁？」

连接校舍与学生会管理大楼的穿廊入口。

一名少女挡在打算走进这个地方的枫面前。

她的身高是一四○公分。天真的外貌岂止说是国中生，感觉说是发育比较好的小学生也不会有人怀疑。半眯着眼，像是在瞪着人的眼神，以及她粗鲁的态度，都不损她的可爱。

套住大半颗头的兔耳风帽更增添了年幼气息。

时任美美。她实力坚强，被称作学生会的幼蛇。

「我叫楠木枫。时任学姐，听说你每周都会举办的『游戏大会』，就是以让不论哪个年级的学生都能彼此交流为目的的——」

「哦，你想参加『分级审查会』是吧。OK，OK♪」

美美神情瞬间开朗。

「不过赌金最少五百万GP起跳——没问题吧？」

枫硬是忍住「开什么玩笑」这句话，深深低下头。

「当然……没问题。还麻烦你办理手续。」

「那么你在这边等着！我马上帮你办手续。」

楠木枫狠狠看着踩着小狗般步伐跑向学生会管理大楼的「学姐」，浑身发抖。

老实说，她的资金不够充足。她知道只靠现在手上有的五百万GP，根本做不了什么。

恐怕美美只认为来了一个预料外的猎物。

不过，枫打算让她体会到那是她的误判。因为自己还有王牌。

（——本小姐还没兑换成GP的……个人资产。）

大约……一亿圆。

楠木家族经营的楠木建设，是日本名列前茅的建筑公司——她在进入狮子王学园时，把先前透过生前赠与得到的公司股份拿去抵押成现金，一直珍藏至今。

本来她并不打算动用这笔钱。因为她一开始打算靠自己赚，好攻进学园排名前段班的资产。

这笔钱终究只是做为保险，原本是自己未来要用来布局的王牌。而她刻意在这时候打出这张王牌的理由——

（给我好好等着，碎城红莲……！）

完全是为了洗刷这份耻辱。

楠木枫为了挽回受损的自尊，决定跳入虎口。

＊

相较于另一头不寻常的氛围，当天的红莲则是——

「喂，桃贝——你在对我的室内鞋干么？」

「早安，红莲大人。桃花想避免您的脚受冻，就先暖好鞋子了！」

「……你是木下藤吉郎吗？」

早上，他开口吐槽把室内鞋放进衬衫里保暖的桃贝桃花。

「这个沾满砂糖的小树枝是什么东西？」

「这才不是小树枝，是吐司边！一袋五十圆，是在附近的面包店买的。桃花把它炸过之后再沾了砂糖，很好吃喔。」

「……太甜了……」

中午，桃花吃着装满塑胶袋的吐司边配牛奶。

「你要回家了吗？红莲大人。那么桃花来送你回家！来，请上车！」

「等等，你冷静点，桃贝……那台工程推车是怎样？你从哪里弄来的？」

「桃花跟那边在帮道路施工的叔叔借的。」

「别借走啊！是说，你该不会想用那个载我吧？」

放学后，则是赶走把工程推车推来校舍门口的桃花。

「喂，桃贝，这泥巴山是怎么回事？」

「这才不是泥巴，红莲大人。这是桃花老家送来的地瓜。早上刚采收的才会沾着泥巴，很新鲜很好吃喔。」

「……你说的或许是没有错啦，可是……」

一回到家，就被摆在玄关口的大包裹吓傻——

「哥哥，我想您也差不多该说点什么，来解决这种状况了。」

「既然你也这么想，那你直接跟她说也没关系啊……可怜。」

「毕竟桃花同学的主人是哥哥……我绝对不是在嫉妒，总之这本来就是不顾我的反对也要当她主人的哥哥的工作。」

「……你说的或许有道理啦，可是……」

红莲在满是泥巴的玄关口伤着脑筋，感到无力地垂下肩。

用宅急便送过来的大量农产品——因为拿不动塞满普通纸袋的泥巴跟地瓜，而弄掉纸袋的结果，造成了这场惨痛悲剧。红莲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力气弱得惊人。

「没问题的。这点小状况，桃花马上收拾好。袋子再用封箱胶带补好。」

「呃，好……」

红莲看着熟练收拾起玄关的桃花，忍不住叹气。

「你从一大早就跟着我一整天……害我超级引人注目，还被晒到校内社群网路上，隶生全是这样吗？」

依据学生手册程式里写的规则，设置隶生这个制度，是要保护因为失去GP而破产的学生。

成为主人的学生要保障隶生能够正常生活，并提供衣食住与适当管理的义务，而隶生必须绝对服从主人，作为代价。

「命令」的范围由主人自己决定，几乎等同奴隶制度。

不过对隶生施加过度虐待及暴力也会遭到学生会惩处，因此表面上不会有人对隶生太过苛刻，大部分都是——

「——没人爱的男生强行把对方收作自己的情人，或是反过来。」

「慢着，可怜！那么我在同学眼中也是那样吗？」

「请您放心，哥哥。我知道事实并不是那样。」

「只有你知道也没用啊！」

这下糟了——仍维持大叫动作的红莲心想。

「再这样下去，我不就变成一个不得了的大畜生了吗……楠木今天没来学校这件事，在校内社群网路上也被写成好像是我的错一样。这样我的立场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哥哥，您还是不要太常上网搜寻自己的消息，心情会比较平静喔。」

「就是你们害的，有点自觉好不好！……资讯化社会就是这样……」

放学后，刚从学校回到家里的玄关口。红莲趴在满是泥巴的玄关，回想今天一天的事。大家偷偷摸摸地在网路跟现实中聊着八卦，红莲则身处充满压力的话题中心。

「今天还只有我没被登录在班级群组里……这是霸凌吗？这就是霸凌吗？我可是有乖乖跟代表人申请耶！」

「因为那个基本上是楠木同学跟排名比较低的人要把排名更低的人吃垮用的联络网。不可能会把打倒领头羊的哥哥加进去吧。」

「这个病入膏肓的学校是什么修罗之国吗……喂，桃贝。」

「怎么了吗？」

一跟不顾可怜跟红莲的对话，默默收拾地瓜的桃花说话，她就两手拿着地瓜，疑惑地歪着头。她跟地瓜莫名相配——红莲抓抓头心想。

「拜托你，你的行为举止正常一点。虽然说只是名义上的，但你也是我的隶生，乖乖听我的命令。拜托别来管我，当我是一般人就好。拍马屁会让我很不爽。」

「就……就算您这么说也没办法啊！桃花只是希望得到红莲大人的信任，才全心全意地服侍您。还请原谅桃花！」

「我就是说你这样做，我会很困扰。我自己的事情我会自己做，不需要有人用体温帮我暖室内鞋，也不需要工程推车计程车……你那些举动几乎都是在惹我。」

「怎么这样……」

两手拿着地瓜的桃花备感失望。她这副模样让红莲心生少许罪恶感，便询问：

「再说，你为什么想得到我的信任？」

「关于这个……是因为希望红莲大人能教教桃花一些事情！」

「要教什么啊？要教功课的话，你的成绩不是比我好吗？」

虽然相当意外，不过桃贝桃花很聪明。应该说，是会念书的人。

会这样大概是因为她毕竟也是菁英云集的狮子王学园学生。桃花相当优秀，就凭有学习基础教养，却没有正式上过课的红莲，根本比不过她。

但是，这番合理推测，也在她说出下一句话后灰飞烟灭。

「桃花想变强！因为要是不在游戏中获胜，脱离隶生的身份把排名拉得很高很高再回去，我们家的农场就不保了！」

「……啊～记得你之前也说过这个嘛。你好像说会关系到农地会不会被开发是吗？」

「是的！而且不只是那样。如果在狮子王学园毕业时的等级很高，也会很有利于以后经营事业。桃花有个很大的梦想……！」

桃花露出满怀梦想的眼神「哼」地一声，大喊：

「今后的农业，必须要往Global〈全球化〉跟Acceleration〈高速化〉的方向发展。没错，不能只看日本的需求，而是要配合全世界的需求来卖好吃的农作物！」

「先不管你的发音不标准到很夸张，桃贝你真的知道那些单字的意思吗……？」

「桃花知道是一种『喝啊——！』的感觉！」

「这家伙没救了……」

红莲心想，虽然早就知道了，不过她果然是个笨蛋。

「简单来说，你不只要拯救老家的危机，还要扩大经营老家的农场吗？」

「是的！爸爸说想要达到那样的目标，就要在可以磨练国际商业观的狮子王学园读到毕业，做好未来变成大企业的准备！」

「居然还是听人讲什么就说什么……」

红莲不禁感到头痛，按起太阳穴。他直直盯着在玄关口仰望自己，而且眼神直率又闪亮无比的桃花。

红莲了解到桃花是个纯真的人。桃花由衷想要回报父母说的话，还有父母对她的期待。那想必也是她自己的梦想。

（但是，那根本没有意义。）

脑袋里的另一个红莲——

比任何人都要冷淡，而且坚定地——如此断言。

「我还以为是什么，看来你是很认真的在想些无聊的事情……你就只为了那种梦想，才冒着风险参加『游戏』吗？」

「说……说『就只为了那种梦想』太过分了啦！这是我们一家人的梦想……！」

「我不否定你们一家人的梦想。只是你们达到目的的手段也蠢过头了吧？我知道你们想继续跟扩大经营农园，可是又为什么要进这间学校？」

应该有远比深陷赌博游戏，并赌上财产冒着风险更有效率的方法。

像是就读正常的农业学校，好好学习农业的知识。而且在经济跟经营方面很强的高中跟大学要多少有多少。用高等级在狮子王学园毕业，或许是能成为实现梦想的强大推力，但红莲不认为这是绝对必要的条件。

「——农地卖掉会拿到钱吧？那换去其他地方继续经营就好。说要扩大经营，也只要走一般途径好好学习商业知识就好了吧？在我看来，你就只是想靠『赌博游戏』略掉这些过程，轻松达成梦想罢了。」

「桃……桃花我才不是想要那样……！」

「别误会，我不是在否定你的梦想。」

不只不是在否定，他甚至想支持桃花的梦想。

简单明了的梦想、目的，以及跟家人一起寻求的人生目标。这些都是红莲自己没有的。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尽是靠着丢骰子跟翻牌夺走他人事物的人生，完全没有这些东西。

（……那样很无聊。）

因为红莲知道——就算靠赢了赌博抢走多少东西，打败多少对手，又拿到多少对某人来说很重要的事物，也一点都不有趣。

「你就脚踏实地，辛苦一点走正常的途径追梦吧。那样绝对会比现在这样顺利。」

「唔～……！」

说完，桃贝桃花就沉默下来，眼泛大粒泪水，仰望红莲。

红莲知道桃花很不甘心。没有人被否定梦想，内心还不会不好过。他也知道自己很讨人厌，还在做很讨人厌的事情。红莲心想，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安慰一下。

不过，他不认为自己有说谎，也想不到要用什么话来安慰。所以红莲到头来还是说不出半句话，只是尴尬地跟桃花四目相交一段时间。

「……就算这样……」

「怎样？」

「就算这样……桃花还是不想放弃！」

听她如此坚定直言，红莲吃惊地眨了眨眼。

「呃……桃花我的确很弱。脑袋也不聪明，马上就会太热衷于眼前的事情，激动得忘记顾虑一些细节。可是，可是……！」

「既然知道，就别再拼了……」

「可是，桃花不想放弃！不想抛弃从小长大的家跟土地。想扩大农场规模，好让我们再也不会遇上这种事——我不想要只达成其中一个梦想。」

自私至极的一句话。

贪心得无可救药——却也因此强而有力。

「桃花两种梦想都想达成！」

「……桃贝。你看起来像有听进别人说的话，可是实际上根本没在听吧……」

「不，桃花有听进去。打倒楠木同学的红莲大人游戏功力非常强。所以桃花在想……只要学到红莲大人的强劲，桃花一定也能变厉害！」

「……你难道就是为了变强，才一直缠着我吗？」

「是的！毕竟学习的秘诀，最基本的就是靠就近观察来偷技术！」

「你真的在很多方面都让人怀疑你是哪个时代的人耶……」

她的思维就像逆着逐渐标准化的世界趋势全速狂奔。

不过桃花是认真的。她的眼中仿佛燃着赤焰——丝毫不怀疑自己的抉择。她就像是小孩子看英雄那样深信着红莲，并且——

（……相信自己能变强。）

这家伙唯一的优点就是这个——红莲心想。

「你不愿意放弃吗？」

「不愿意！」

「那么你愿意不继续缠着我吗？」

「这个也一样不愿意！」

「……绝对服从的规则都到哪里去了……」

「若您这么想，就毫不留情地放弃这份契约不就好了吗？」

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可怜戳了红莲的侧腹。

她细长的手指戳到肋骨之间，有点痛。

「痛！好痛！可怜，你还在记桃贝的仇……好痛！」

「并，没，有！……我戳，我戳！」

「不要闹脾气，不要戳！放弃契约是吗……嗯，也不是不行啦……」

「啊呜！」

红莲一边挡着侧腹，一边看向桃花，她就大大抖了一下。

「还……还请您唯独不要放弃契约，红莲大人！不然，桃花明天早上再提供更热情的服务！那个……色色的事情桃花也会忍耐……！」

「不需要！住手！每次你讲出这种话，我想要的平凡日常路线就会往奇怪的方向偏掉啦。真是的……」

「可是，这样两位的讨论依旧没有交集喔，哥哥。」

可怜说得很对。只要不狠心放弃契约，桃花大概就会继续不停拍马屁跟服侍，提供方向性有点偏的服务。

直到红莲死心决定让步为止。如果是故意想这样逼红莲，就是个确确实实的坏女人，不过她这些举动中抱着很大的善意，反而麻烦。

（要是她怀抱这种企图，我是想赶快把她赶走……）

她用服侍作为代价，试图诱使红莲主动让步。除了劳力之外，她大概也只剩下身体能给红莲，所以理所当然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如果现在放弃契约把她赶走，桃花大概会很失望，却也没办法死心，然后去当其他学生的隶生。而恐怕那会让她在不久后的将来走向毁灭。

「……亲眼看到有交情的人彻彻底底走向毁灭，我也会很困扰。虐心发展不只是让人睡不好那么简单啊。可恶。」

「原来哥哥讨厌悲剧结局啊。」

「那当然，每个故事都该有个欢乐结局。如果只是旁观者就算了，自己是当事人就更应该那样。唉，真是的，有够麻烦——」

红莲怀着深深感慨叹气，跟手拿地瓜站着的桃花对上眼。

「……好。我可以教你，但是我有条件。」

「真……真的吗！」

「我才不会为这种无聊的事情说谎……我可以一天陪你『玩游戏』一次。不赌任何东西。只要你能赢我一次，要我教你什么都可以。」

「咦！一……一定要赢才行吗？」

「那当然。我也不想浪费时间在完全没有潜力的人身上。不然你就乖乖死心，回你的家乡去。」

「好……好的！桃花不会回去，不过会好好努力赢！」

满面灿笑。

「～～～～～～～～～～～～！」

「哥哥，您在苦恼什么呢？」

「你这是在明知故问吧，可怜……！」

这坏心的家伙。我可不记得有教出这样的妹妹……虽然的确不是我教出来的。

（用点脑啊，桃贝……你要是能赢过我，我就没什么好教你的了。）

与其说是强人所难，应该说根本不可能办到。或许也能说是因为她不知道红莲的来历，但输给这种纯真透顶，几乎不抱任何畏惧跟怀疑的少女的机率——是零。

假设可能性至少还有个百分之一，自己老早就输了。桃花不晓得这件事，还高高兴兴地露出期待眼神清理玄关的泥土。

（……被那种眼神看着，就有点没辙。）

仅存的一点点良心不断刺痛。

「……我会乖乖陪你玩，明天开始就不要用奇怪的方式缠着我了。把我当成同学正常对待我就好。知道了吗？办不到的话，这件事就破局了。」

「好……好的！红莲大人！」

「你是真的懂吧？唉……」

红莲留下在玄关口的桃花，无力地走往房间。

……今天真的好累。好想赶快休息。

＊

碎城红莲极度向往「平凡」这个词。

他喜欢的并非国语字典上的意思，而是娱乐作品分类上的「平凡日常」。

华丽的动作场面。血腥的战斗。信念与荣耀激烈冲突的热血发展——谁想看那种东西啊。每天都看得很习惯，老早就腻了。

「我想要的是没有什么大事情的安稳日子。很多可爱的女生跟善良的男生每天快快乐乐的没有任何压力，健健康康度过每一天。我要的就只是这样。你懂吗？可怜。」

「这样啊……」

「我感觉我终于得到那样的生活了——虽然还是一样没朋友，不过这部分我愿意妥协。得到向往的校园生活还想要有朋友，就太奢求了。」

——这混蛋在说什么啊？听着红莲说话的同学内心涌出杀意。

跟桃花「协商」后过了三天的早晨，地点是教室。

当然，三次挑战全在红莲压倒性的胜利下告终。这段期间桃花也没有用奇怪的方式缠着红莲，或是过度的优待，中午也会一起吃午餐，一起写作业，可怜也一起参与，这段与桃花相处的时间能很像极为平凡的「同学之间的交流方式」，让红莲很高兴。

（果然「平凡生活」就是该这样才对。）

红莲感慨甚深地心想。没有精神压力的生活真棒。

「转学第一天就被怪人缠上，座位还被搞得沾满番茄酱……老实说我原本觉得这间学园糟透了，不过待习惯了还不错呢。哈哈哈！」

红莲心情大好地笑道。校内社群网路的热烈讨论过了三天也收敛不少，自己的名字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被当作八卦聊的状况也变少了。

「哥哥竟然这么在意世人的眼光，真不可思议。还以为您觉得不愉快的话，会靠暴力解决呢。」

「你以为我是哪里的世纪末霸主吗？我才不想一有状况就去做那种麻烦事。」

再说，就是因为那种生活过累了，现在才会在这里。

可以懒散地坐在座位上，看着隔壁座位出声附和的可怜发呆的舒适环境。他无法再次放掉这终于到手的悠哉日常。

（应该再过一周，衰退的热潮也会彻底消失吧……）

狮子王学园本来就是这样的地方。每天都有特别的事情发生。就算初战引发大骚动，只要一周内没发生什么特别事情，原本的热门话题应该也会消逝，被大家遗忘。

等到变成那样，就能完全得到自己期待许久的和平日常生活。可以找找不太在意赌博游戏跟排名，感觉很意气相投的男生朋友；或是培养跟妹妹之间的感情。

虽然是情势所逼，不过为了让跟自己变主从关系的桃花能过上顺遂人生，答应她跟自己商量一些跟「游戏」无关的事应该也无妨。像是大学考试，或是就职。

「我问你，可怜。当上班族需要什么？果然还是需要觉悟跟毅力吗？」

「不知道……不过，从泛滥整个社会的『社畜』这个词来推断，应该也需要忍耐力吧？」

「果然是那样。我也不打算到大企业上班，更别说要我工作到过劳死。可以的话，我想过着还算轻松，而且薪水跟有薪假也有一定程度的生活。」

这样果然该当公务员吗？红莲认真心想。毕竟是国家管的，希望可以被分发到乡下政府机关的户籍部、庶务部或是「马上做」部。

然后跟就算不漂亮也没关系，只要个性很好就好的妻子是高中时代起的知心好友，并一起生一个不管会很嚣张还是很顽皮，只要很可爱的小孩——红莲把这段人生构想说给可怜听之后……

「……您有没有一个选项，是到某个遥远的城市过着只有兄妹俩的两人生活呢？」

「哈哈，可怜你真是个撒娇鬼。不过，我觉得那样也不坏。」

红莲这么回答的同时，也心想「老实说不会想那么做」。

可怜长得太漂亮太引人注目，尤其虽然现在还不习惯，但成人之后不就会想体验看看自由自在的单身生活吗？监护人管不到的生活感觉很不健康，却相当吸引人。红莲温馨地看着小声握拳欢呼说「……好耶」的可怜，想象着自己脑海中的未来——

「喂，快看那个……！」

——一股不寻常的氛围，打断了他的松懈思绪。

「嗯？」

同学鼓噪起来。坐在位子上的红莲皱起眉头，看向话题的来源。打开教室认证门锁，走进门的人是——

「……是……楠木吗？」

语尾会加上问号，是因为红莲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对楠木枫的第一印象，是豪华的螺旋金发、充满自信的言行举止、没有半点杂乱的制服，适合高贵这个形容词的收敛肉体。

「……呜呜……唔……呜呜呜呜呜呜……！」

她几乎失去了所有当初见到她的印象。

她是穿着制服，但只有外套。不见领带跟衬衫等所有遮蔽柔嫩肌肤的衣服——她赤裸着上身，只穿着制服外套，勉强用拉长的衣摆遮着身体。

脸上满是泥巴跟擦伤。原本玫瑰色的滋润脸颊变得苍白，金发沾着像灰尘的脏污，整个人就像燃烧殆尽的空壳，或是家里被烧光。

——明显怪异的打扮中，还看得见更奇怪的东西。

「……项圈？」

而且是狗用的项圈。

装着系上牵绳用的金属环，构造很坚固的项圈上有闪亮的狮子王学园校徽，看见此景的同学——连原本用下流眼光看她的男学生，都撇开了视线。

楠木枫。

自败给红莲的隔天开始，就三天没出现在教室的她——现在变得宛如准备要被卖掉的奴隶。

她以幽灵般的摇晃脚步走进教室。

枫行进路线上的同学个个避开，她则是走往自己的座位……显露自己连裙子也没穿，几乎快露出重要部位的丑态，无力瘫坐到椅子上。

「……喂，楠木。你……」

红莲眯细双眼避免直视她，向她搭话。

接着，枫便以无力的动作看向红莲。双眼茫然，没有生气。

失焦的双眼看见红莲时，才终于有微幅晃动——

「本小姐……没怎么样。」

「你看起来就不像没怎么样啊。你这打扮是怎么了？你的制服——」

「……！这不甘你的事，碎城红莲！」

随着凶狠的叫喊，她忍着的泪水也溃堤而出。仪容肮脏的枫以弹簧弹开般的强烈力道，尽全力虚张声势。

即使没有内衣遮着的胸部快要走光，她依旧尽可能语气强烈地说：

「你可别误会了。这是本小姐自己犯下的错误。并不需要其他人虚伪的同情！本小姐……本小姐，只是……只是……！」

这番话听来相当痛苦。

而这也是——

（……这种话听过很多次了。）

红莲不想再听见的，因为赌博游戏而毁掉人生之人的呐喊。

「本小姐……只是输了。就只是那样罢了……！」

大概说完这句话，就是她的极限了。她呼吸变得凌乱，趴到自己座位的桌上。

可能是想至少不让人看见自己哭的模样，保住最后的面子。她用勉强剩下的外套袖子遮住脸，满是泥巴的背不断抖动。被压抑住的啜泣声，响彻在鸦雀无声的教室里。

「……」

可是，其他同学却——不说半句话。

同学用同情跟怜悯的眼光围观楠木枫，仿佛这是「平凡日常」的一景。

大家沉默不语，默默操作手机。事到如今不用确认，也知道校内社群网路的热门关键字出现了楠木枫的名字。

不是透过声音，而是在数位网路中热烈讨论八卦。有无数颗看不见的石头，打在楠木枫缩起来的背上。

「她吃了败仗。」

「……！」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红莲回过头。

白王子朝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这几天一直是空位的座位上。他看着静静颤抖的枫，左右摇了摇头，连带让他的银发随之摆荡。

「她用上所有财产，参加了攸关名誉能否挽回的一大对决。也就是学生会会计——时任学姐主办的『分级审查会』。」

「……那什么东西？是什么综艺节目的企画吗？」

「很类似。简单来说，就是学生会替因为年级跟班级隔阂而无法自由对战的学生举办的游戏大会。参加者的等级很高——当然，投注金额也很高。」

枫会变得这么凄惨，就是因为在那里输了是吧。

在了解是怎么回事的同时，胸口也涌出一股郁闷。

「……又不是古时候，都这个时代了，也用不着真的剥光人家衣服吧。」

「这也是无可奈何。你有看到她的项圈吧？附有校徽的项圈……那是选择学生会为主人的『隶生』证明。她把自己的一切，都卖给学生会了。」

「……一切？」

「也就是身为人的尊严。像是行动的自由、穿衣服的自由、隐藏资讯的自由……你那边的桃花同学之前也是这样对吧？虽然枫同学好像拿更严重一点的东西去抵押。」

说着，白王子朝人碰触自己桌上的装置。

在几次滑动操作后，红莲的装置出现来信，显示出几个影片档案与文字资料。虽然有些犹豫，红莲还是把档案打开来——

「……这啥？是什么人寿保险的文件吗？」

「算类似的东西吧？是把校内社群网路发言权、删除委托权、穿制服的权利……等一个人在校内的所有『权利』，都标上价格贩卖的服务。」

天底下哪里会有这种服务。

红莲按捺住想这么说的心情，看向乍看很单调——可是设置的问题数量多到能感受到一股浓浓邪气的数位文件。

（要是世上真的有恶魔契约书，大概就是长这样吧……）

假装伸出援手，实际上却是替猎物估价的系统。

这感觉就像被转换成数字的——数位化的恶意。

「……这系统烂透了。连学校都一起参与人口贩卖吗？」

「外界的法律跟这座学园无关。这里是以养成下一代玩家为第一优先的地方，强者生存，弱者沦为强者的粮食。借以养成狮群中的王者。所以才会叫——」

「才会叫狮子王学园。哥哥。」

原本可以讲到底的话被可怜从旁抢去，朝人随后说：

「哎呀，可怜同学，你有在听我们说话啊？那你也不用保持沉默，参与我们的对话也无妨啊。」

「我有在听。我本来不想找好男色的你说话，不过放任你继续对哥哥投以有色眼光，我也会很不舒服，不得已才开口。」

「我认为你这种说法对真正的男同性恋很失礼喔。我只是喜欢强悍的人。我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性别并不重要。只要是能让我享受到乐趣的人，我都喜欢。」

「先不管你的性癖好——学生会这些家伙感觉真是无法无天啊。」

光是存在几近人口贩卖的系统就够惊悚了，再加上有组织性的管理运作，还不会遭受任何苛责，完全只能用无法无天来形容。

「狮子王学园学生会所有成员排名都在前十名——也就是只由S级玩家组成的，名副其实的最强集团。排名、权限、地位，各个方面都无人能敌。」

「意思就是他们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是吧。」

「没错——像把货币兑换成GP的系统，就是由学生会管理。光是操作手续费跟汇率，就会从中产生天文数字单位的利益。」

进入学生会的人会被赋予庞大的特权。掌控现代日本——不，掌控世界的顶尖菁英，大多是狮子王学园的校友，也是前学生会成员。

自创立以来源源不绝累积起来的人脉，实际上确实能够改变法律，操控经济。只要闯进狮子王学园的排名前段班，就等于得到加入这个巨大派系的门票。

「桃花同学想要的，大概也是这个吧。只要在B级以上，就能够得到足够操弄国家政策的人脉。要破坏乡下的再开发计划是轻而易举。」

「也太夸张了。民主主义跟法律那些全不看在眼里吗？」

「毕竟表面话不过是隐藏真正企图的包装。拥权者想的话，轻轻松松就能在人民看不见的暗地里独占利益。」

——是啊，你说得没错，可怜。

听妹妹不带感情且语气平淡的训诫，红莲内心暗自如此回应。

让人感到不快的系统。只依据数字、筹码跟大叠钞票——这些累积起来的数字来区别赢家与输家，赢家能得到一切，输家则会失去一切的冷酷构造。

（……我也没纯真到会因为听到这些就受到挫折。）

红莲看过的社会黑暗面——社会肮脏的一面，多到甚至看腻了。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想离开。

他想离开腐败至极的世界，前往正常而且干净的世界。

红莲怀抱这个目标，最后来到这间教室——

「呜呜……唔咕……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枫压抑着自己的哀号，以及哭泣。她咬着牙，尽全力抬起头忍耐。

她不擦拭滑落脸颊的泪水，即使羞耻得不断颤抖，还是不遮掩快要走光的身躯，尽可能努力摆出自信的模样。

红莲莫名在意她这样的态度——

（都是因为你去做蠢事才会这样。）

虽然他内心这么想，却也无法移开看着枫的视线。

第一卷 平凡生活告终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