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遍体鳞伤的灰姑娘

——这样下去，会赢不了这场对决。

仙境之馆二楼的书房。这里古色古香的书柜里摆满了发出霉味的旧书本，而正待在这个空间里的楠木枫明显表露出焦急的神色，仔细调查每一本书，以寻找线索。

她甚至没有多余时间换下衣服，依然穿着贵妇的礼服。

枫的心脏跳得很快，同时无法停止原本自那场败战以后就已经不再发作的坏习惯——也就是咬右手指甲减缓焦虑的习惯，却也因为虚拟化身状态下的感觉不够敏锐，无法成功借由这样的行为抒发情绪。

「不晓得学生会到底掌握了多少情报……！」

仔细想想，或许率先进入会客室的佐贺臣仁没有达成「寻找贵妇」的任务就回到这里，本身就代表了任务的重要性不高。

「那不是提示，而是让整场游戏出现进展的机关。如果他们的战略是……在启动机关前就全力探索馆内，借由找到的情报占上风……！」

愈是去想，就愈觉得自己的推测会不会正是事实，忍不住害怕起来。

在大会厅被弗莱薇亚率先得手的「乐谱」——光是思考那可能代表着什么，就觉得可怕。会想着他们是否透过掌握情报上的优势，得以接连得到各种情报。是不是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够那么从容地目送枫他们离去？

（……愈深入去想，就愈……脱离不了这种想法……！）

枫感觉自己的思绪逐渐深陷泥淖。

焦虑催使她用起手机，呼叫红莲。电话播通后——

「红莲大人，桃花同学，你们那边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里是一楼，正在调查大会厅后面的房间。仓库跟厨房一片狼藉。目前还没找到成果。你不用着急，仔细调查你那边吧。』

「好的……本小姐会尽全力……努力调查……！」

——即使听见他的声音，还是无法消除枫内心的不安。

只要追随红莲就不会有问题，他会像跟时任美美对战的时候一样，用自己根本意想不到，很异想天开的方法在最后夺下胜利。他肯定会赢。

（明明心里这么想……！）

却无法抹除内心恐惧。

因为她是凡人。因为楠木枫是再寻常不过的凡人。

就算认为最后一定会获胜，依旧会害怕败北。所以她才会对红莲提出任性要求，抛下感到不安的桃花，分头展开探索行动，以尽量弥补与敌方之间的情资差距。

「本小姐……不想再输了。不能输……不能……不能再变成那样……！」

因为败北而被剥夺身为人的一切权利，沦落为隶生的那段日子。

枫被迫以跟全裸没两样的打扮在校内四处走动，遭受宛如调教的霸凌，摧毁了她的自尊心。

而其实，她现今依然会梦到当时的情景。这道深深的伤痕，她没有让红莲、可怜跟桃花知道。现在的她有时仍然会在半夜感到害怕，吓得从床上跳起来哭泣。这已经是一道无法治愈的心灵创伤。

「我们绝对要赢。就算赌上本楠木财阀千金的名誉，也要赢……！」

坚定的话语是她内心不安的反动。

这段在无人书房对自己说出的鼓舞，听来强硬得感觉甚至渗着血。

仍旧无比空虚的话语就这么在空无一物的房间内淡淡消散。

「——你不可能赢的，楠木。你还是放弃成为人生胜利组的梦想，去找男人卖身过这辈子吧。」

「咦……？」

一旁传来的锐利话语，戳破了刚受到鼓舞的心。

那道男性嗓音来自非常熟悉的一个人。

是她现在认为最值得信赖、最可靠的男人——红莲的声音，枫感觉自己被极度无情的言语攻击，面色苍白地转过头。

接着，她看见的——

「闹着玩的啦☆噗噗，你吓到了吗？」

不是碎城红莲，而是走辣妹风格，态度轻浮的女学生——学生会成员由留木由良。

她在自己脸旁竖起三根指头，比出辣妹特有的胜利手势。

「体会到声优的真正实力了吗？连帅哥嗓音都很完美对吧？」

「你……你太恶劣了……！红莲大人怎么可能说那种话！」

「咦～真的不会说吗？搞不好由良不小心帮他说出真心话了喔。因为——」

由良脸凑到枫耳边，再次用红莲的声音低语。

「我对你根本没有丝毫信任。与其照顾你这种废物，不如让你沦落到社会的最底层还比较轻松。」

「……！」

强烈恐惧使枫背脊一阵颤抖，往后退了几步。

声音在辨识一个人的身份上，具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就算眼前所见的虚拟化身是个绝世美少女，只要语音听起来是粗莽的男人，就不由得将对手视作男性。

因此，就算知道在眼前的是由留木由良，被她用红莲的声音辱骂，还是会感到痛彻心扉。

——声带复制。

这是让她得以年纪轻轻就成为顶尖声优的异常才能。

由留木由良这个人，是个该称之为声音魔术师的特异存在。

「请……请你别这样。请不要用那个声音……对本小姐说话……」

「哈哈☆抱歉～玩弄你玩得太过头了吗？讨厌啦～不要怕成这样嘛～☆」

「……你来这里做什么？只是来对本小姐做些恶毒的恶作剧吗？」

「不是喔。是想要来给可怜的小枫妹妹一个大提示。」

「大……提示？」

「嗯。小枫你们现在面临了很大很大很大的危机喔。对吧！小叶☆」

「……没错……」

回应由良的叫唤从门后现身的人，是御岳原水叶。

「怎么会……！你……你不是在镜之馆吗……！」

「肯定。我刚才确实在另一座洋馆。」

她一脸若无其事，神情恍惚。

不过，却散发出惊人的霸气，给人仿佛一头饥肠辘辘的肉食野兽就出现在身旁的错觉。

令人震慑的是打开书房门，悄悄进到房内的御岳原水叶并非他人冒充的。

她出现在此处的事实，让枫感觉一阵犹如胸口遭到铅块重压的压力。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她真的破解机关了……？）

在大厅遇到学生会成员时，曾经提到「御岳原被孤立」。

之后，枫推测水叶应该在镜之馆搜查——也就是跟自己阵营的白王子朝人跟姬狐一样被阻绝往来的手段，处于被隔离的状态。

但是，若事实并非如此。

情况可说是糟糕透顶……！

「二楼也有连接镜之馆的隐藏通道。只要解开某个机关，就能自由来往两座洋馆——我就是靠那个通道回来的。」

「……你……你一定在说谎！你是想靠这种谎言让本小姐心生动摇吧！」

「你要这么想是你的自由啦～不过喔～她不是在说谎哟☆」

——完全无法捉摸，无法推测出真正意图。

枫有种自己快要被水叶的扑克脸跟由良的滑稽笑容吞噬的错觉，不禁撇开视线。

虽然很不甘心，但自己面对的对手完全不是同个层级。

其中一人强大得能把可怜玩弄在手掌心中，足以与红莲匹敌。

另一人是声音变化幅度已经远远超过演技领域，堪称能直接复制他人声带的女人。

光是单纯对话，就能感受到彼此之间的悬殊实力差距。虽然很希望不是真的，却又无法那么认为。

（要是只有敌队能够自由往来两座洋馆，交换彼此得到的情报……！）

那么战况可说是非常绝望。不晓得双方之间的情资差距会拉开到什么地步。

己方实质上有两人被关在镜之馆，遭到隔绝，对手却……！

「这样你能了解了吗？了解我们跟你们之间有多么关键的差距……多么大的断崖。」

「弗莱薇亚……学姐。原来你也在这里……？」

「对。我希望可以跟你进行一场『商业交涉』。」

在水叶之后接着出现在书房的，是身穿修女服的少女弗莱薇亚。

枫几乎完全不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勉强知道的，只有她是外国人，也是新兴宗教团体——泰斯塔教的教祖与代表人物，宗教网遍及全亚洲这些事实。

（虽然很不甘心……但本小姐的实力完全不及她们……）

枫是大规模承包商楠木建设的千金——不过有实力达成大成就的是她的双亲，而非她自己。

相对的，弗莱薇亚则是自身拥有莫大权力，并透过无穷无尽的财力与个人魅力爬上S级第二名，名次仅次于白王子透夜的杰出人才。

弗莱薇亚受到拥有数亿资产的贵妇及生活拮据的贫民仰慕与喜爱，可说是现代的「女王」之一，而枫自己却是身败名裂。

「你要不要买下我们找到的这份『乐谱』——这份跟机关有关的情报呢？」

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什么？」

弗莱薇亚再次开口怂恿脑袋已经一片空白，回答得心不在焉的枫。

「这对我们来说是已知的情报。既然已经毫无价值，那『卖掉』它以利我们的战况，也是不错的选择——我们没有设计任何圈套，只是笔单纯的交易喔。」

「怎……怎么可能是单纯的交易！……独享情报是你们的优势，卖掉情报毁掉自己的领先地位，变得跟我们平起平坐也太愚蠢了！这场游戏又不可能手牵手一起成功逃脱！」

「当然，我们可没那么天真。我们已经前进到下一阶段，就算把这份乐谱给你们，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们依然保有领先优势。」

「……所以你才想卖情报？」

「没错。这份情报只卖你两千万圆，很划算喔。心动不如马上行动♪」

弗莱薇亚像电视购物主持人一样露出开朗表情，手比划着看不见的电话号码。

能从容到有模仿的余裕，是基于他们占有极大优势的傲慢吗——

（——那么，应该也能攻击他们因为这份傲慢露出的破绽！）

两千万圆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不过现在枫有红莲分配给她的三千万圆。

虽然会消耗一些资金，但现在得到情报的话，红莲一定可以想办法扭转局势。

「……好。本小姐就买下你们的情报。」

「哎呀呀？你决定得真干脆呢，谢谢惠顾。麻烦一次付清哟。」

「感质系统里不存在分期付款制度吧？……手机拿出来！」

枫显露急躁，弗莱薇亚则是保持着微笑拿出手机。

两人的手机开始传送资料，等枫将指定的金额传送给设定好的对象后——

『楠木枫给予弗莱薇亚·德尔·泰斯塔——两千万圆，确定转让资金。』

「感谢你的惠顾♪您购买的商品在这里，请收下。」

「……！」

原以为她会舍不得交出来，实际上却是毫不犹豫地递交折起来的纸片，让枫陷入混乱。

「你……你给得挺干脆的嘛……不会是假的吧？」

「做生意的基本就是要有信用。爱人与被爱是泰斯塔教的教诲……我不会不守信用，毕竟我的信众正在看呢。」

「……本小姐来确认看看。」

这份老旧乐谱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

五线谱上标记有音符，不过没有写曲名，只是张普通的纸。

乐谱一角画着小小的图案——画的是一只有七颗头的小老鼠，其中一颗头被砍了下来，露出血腥的断面。枫完全不明白这代表什么。

「这……这是怎样！」

「怎么这么问？就如你所见，只是个线索——价值两千万圆的情报喔。」

「你说这份残缺的乐谱？请别太瞧不起本小姐了，这份乐谱上有音符，却没有高音谱号和低音谱号。快把真正的乐谱交出来！」

连在音乐方面几乎是大外行的枫，都看得出谱面不完整。

五线谱左侧没有任何表示音高绝对位置的谱号，就无法判断如何演奏这份乐谱，完全不能称作一首曲子。

「哎呀。那不是复制品，也不是假造的，确确实实就是我在大会厅捡到的乐谱。」

「怎么会……这要人怎么找到解答……！」

「……噗！呵呵呵呵。」

「！」

弗莱薇亚的嘲笑使枫尽显怒气。

她握紧拳头，声音颤抖地说：

「你……你……原来也会侮辱人是吧。亏你摆出圣母的架子，个性却这么恶毒……！」

「呵呵，呵呵呵呵。对不起，因为我没想到——堂堂大企业楠木建设的千金枫小姐，居然会没有音乐素养，也没有解谜的才能。」

「竟敢瞧不起人……！」

枫差点激动暴怒。

不过，她借着仅存的少许冷静勉强立即制止了自己。

——不可以生气。

想想红莲说过的话。

不太会应付意料外的状况，容易马上乱了阵脚。

最强的男人曾经指出这就是楠木枫的弱点。

这时候应该做的是忍住怒火，始终保持冷静。抱持从对手口中套出情报的目标—

「那……那么，难道这不是乐谱……而是暗号？」

「没错。正因为这不是一看就能明白的情报，而是必须自己解谜的暗号，才会便宜卖你两千万圆♪——不过，现在买可以享有丰富优惠。连解答都可以另外购买哟。」

「你……你要连答案都拿来贩卖吗？」

「毕竟找不出解答就没有意义了嘛。假设参考书是题目跟解答分开卖的，你当然会两者都买吧？」

「……本……本小姐认为，那跟现在的状况……不太能相提并论吧……？」

内心迷惘剥夺了枫的判断力，同时，她感受到下腹部有股莫名的疼痛感。

现在是虚拟化身的状态，因此并非生理期的现象。但可能是心理因素使然。突如其来的压力与迷惘，使枫感觉到实际上不存在的疼痛，甚至觉得喉咙干渴。

「并没有哪里不同。你只要当作是买下时间与灵感就好了。」

弗莱薇亚的笑容看来极其友善。

手则是充满活力地握拳举在胸前，再摊开双手表示欢迎。

枫逐渐被她简直就是资深销售员般的态度牵着走。

「你想一想，要解开你买下的这份乐谱里的谜题，会花上多少时间呢？若你跟碎城红莲合力解谜，可能会花上一小时？两小时？又或者更久。而你只需要跟购买谜题一样支付一点小钱，也就是两千万圆，就能省下宝贵的时间哟。」

这段话犹如恶魔的低语。

「两小时的时间——如宝石般珍贵，而且原本花再多钱都买不到，唯有现在，你可以靠着金钱换取时间。你们可以利用多出来的时间做其他探索与调查，一点暂时性的损失很容易就能弥补回来。如果是你还有红莲同学，应该有这样的能耐吧？」

「……你还真是会怂恿人。不过，这样等于是你把你们目前拥有的优势拿来卖钱。这种行为不就是背叛了学生会吗？」

「不不。毕竟情报的价值会随着时间降低。只要解开谜题的『答案』，这份情报就不再有任何价值。但是——」

弗莱薇亚露出微笑，再次以拇指跟食指比出一个圆圈。

外头「轰！」地响起雷声，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雷光在她脸上刻划出深沉的阴影。

「——金钱不会背叛人。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在能高价卖出的时候卖掉。」

「……！」

这样的想法合理得很无情，令人毛骨悚然。

她的思维是基于现实主义——不带任何情感，像整理过的帐本一样井然有序。可怜和红莲有时也会如此，是「玩家」特有的思维。

面对她宛如机器般重视实际数字的冷静，枫的感情层面比逻辑层面抢先冒出头反驳。

「本……本小姐没有多余的钱可以奉陪！」

枫得以回绝，其实并非深思过后的结果，而是反射性的拒绝。

是源自于面对未知提议与对方提出的利益所抱持的戒心。枫的思维仿佛戒心很强，会对放在陷阱上的美味饵食拨土试探的野生动物，就这么拼死命嘶吼。

实际上，枫剩下一千万圆的资金。现实上就无法支付两千万的额外费用。她甚至庆幸自己处在缺钱的状态。要是有足够支付的钱，她没有自信能成功抵抗恶魔的低语。

「本小姐会自己找出答案。怎能继续把宝贵的资金交给敌人……！」

「这样真的好吗？——在你们寻找解答的时候，我们双方之间的差距会逐渐拉大喔。」

「唔……！」

被戳到痛处，使枫原本借由恐惧与拒绝巩固起来的意志，开始产生龟裂。

目前占据枫内心的感情，是恐惧与警戒。她察觉自己因为对方提出的条件非常优渥，有了想接受提议的想法，并以理性阻止自己这么做。

（的确……现在最重要的是夺回整场游戏的主导权……可是！）

很明显是个圈套。只要接受对方提议，就等于被玩弄于股掌间。

即使深知会有怎样的后果，她还是无法坚定地拒绝。

（……要是……输了的话……！）

会像那时候一样。

要再一次面对败给时任美美后跌落谷底所尝到的绝望滋味——？

仅仅是稍微想象，就有一股恐惧重重压迫着胃部。

「钱不够的话，我有个不错的提议喔。」

「提……提议……？」

「你的朋友——桃贝桃花同学，身上也有两千万圆对吧？」

「难……难道你要本小姐把她的钱抢过来……？」

「怎么会呢♪我想要提议的是分开付款。如果你现在就愿意用桃花同学的名义缔结支付一千万圆的契约……就能享有半价优惠！」

「咦……？」

「届时枫同学你只需要负担五百万圆，就能买下解答♪你意下如何呢？」

微笑、微笑、微笑——

（怎……怎能被她骗。这是面对客人的假笑……！）

明知如此，见弗莱薇亚以异常友善的笑容提议，还是会感觉到某种心理上的「压力」，让枫感到畏缩，咬起嘴唇。

「……瞧不起本小姐也该有个限度！」

楠木枫用力敲打书柜，发出非常非常大的声响。

若身处现实，她或许已经破皮渗血，咬紧的牙齿也会破碎。

她顺着引燃的怒火，宛如孩子受到威胁的母熊般大吼。

「决定跟你交易自始至终都是本小姐自己的判断，是本小姐的责任……！怎么能因为自己付不起钱，就把桃花同学也拖下水，太不知羞耻了！」

「呵呵，这样啊。真可惜，还以为能有一笔不错的交易呢——」

弗莱薇亚挂着微笑，优雅地拎起裙摆。

「毕竟我的资金只有十万圆。本来少得不堪一击，但多亏你，现在我的资金至少增加到走在路上不会觉得没面子了——非常感谢你的惠顾♪」

「咦……？啊……！」

这番话让枫想起被她遗忘的事实，脸色渐趋苍白。

学生会队明显的弱点。在极端资金分配下，只拥有十万圆的人。

弗莱薇亚·德尔·泰斯塔。

难不成，她——

「你……你从一开始就是打算弥补自己的弱点，才提出交易……？」

「没错。不过，我卖给你的商品是真的。我自认这是场童叟无欺的交易。」

弗莱薇亚打心底觉得遗憾似的微微歪起头，伤脑筋地说：

「让人放松警戒缔结交易契约能称上三流。让人即使怀疑是谎言或骗局也依旧拿出钱来的是二流。让人跳脱利害关系，决定一同走向毁灭的可称一流——看来我还远远不及像凯撒那样透过庞大借款增加伙伴，最终帮助他登上王位的境界呢。」

过去在席卷欧亚大陆的古罗马成为皇帝的凯撒，据说借款金额甚至高达整个国家预算的一成。

由于金额过于庞大，使所有债权人在背后援助凯撒，好让他「偿还借款」，而他们的持续支援，最终把凯撒拱上了王位。

「——虚假的谎言……只有外行人才会欺骗人，或是说谎背叛。能单靠真相操弄他人，才是真正一流的骗子。不对——」

她仿佛希望全世界都能得到幸福的纯真圣女，露出灿烂笑容说：

「——人们会称那样的人为圣人♪」

「……！」

察觉弗莱薇亚话中之意后，枫感觉全身的体温逐渐下降。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水叶语气轻蔑道：

「——而粗俗凡人就会被这样的人欺骗。他们会提供资源给骗子，为圣人奉上祭品，最后被吃干抹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很棒喔……你那绝望的表情♪看得由良好兴奋啊～☆」

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的由良为这份快感扭动身子，开心嘲笑着眼前的小丑。

一旁的水叶也深深叹了口气。

「你，还有可怜……都真的……平凡到难以置信。懦弱。废物。他身边竟然都是这种垃圾……然后就这样被玷污，变得弱小，荒废实力……」

枫一脸错愕。

「红莲大人好可怜——果然还是要由我来拯救他才行……呵呵♪」

水叶带着纯真的笑容，践踏她的心灵。

「那么，先失陪了，楠木枫同学——这是场很棒的交易♪」

假扮成偶像的魔术师、假装慵懒的野兽，以及佯装圣女的恶魔们转身背对枫，离开了书房。

＊

——挫败会残存心中。

内心受到的伤会持续作痛，令人无法保持冷静的判断力。

「……两千万圆，两千万圆，两千……万圆……」

枫痛彻心扉地低语，狠狠瞪着刚才买下的乐谱。

交易本身非常正当。所以枫甚至无法怨恨弗莱薇亚，只能自责。说什么都要解开乐谱的谜题，拿回被夺走的大笔资金。

（没有谱号的乐谱……再说，这又是什么曲子？上面有诡异的图案……七颗头的家鼠，是暗示着某种童话或故事？……根本搞不懂！）

没有曲名的曲子、老旧的纸质、笔触细腻的图画。

枫好几度翻转纸张，检视纸上的每一个角落。好想上网找线索，好想上网找线索。手边的手机没有搜寻功能实在教人心急。她在有疑问时只需要立刻上网搜寻，就能找到答案的资讯化社会中成长，因此现在的状况对她造成了庞大的压力。

（……人类的记忆力有极限。把所有资讯记在脑海里根本是白费力气……以前都抱持着这种心态，如今却踢到了铁板。）

枫无比后悔自己过去抱着这种想法。

感质系统设定的游戏往往会跳脱既有的形式。甚至有许多是统合既有的游戏类型，或是比较玩家知识与灵感的原创游戏。枫也知道这一点。

但是，却没想到会这么需要具备高深的知识！

压力蒙蔽了枫的眼睛与耳朵，使她陷入混乱当中。

「至少要找到一点提示！有没有，有没有，有没有……啊唔！」

手中紧握的手机传来振动，视线一角显示代表有人来电的图示。

唯有这种不真实的数位功能，会让人想起自己身处数位世界。彻底重现五种感官，令人完全置身其中的没入感，让枫的大脑误以为游戏的世界是现实。

显示的登录名称是——「碎城红莲」。

手指开始颤抖，喉咙干渴，眼睛湿润起来。

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怕让他知道自己出丑。好怕他对自己失望。

好怕他会对我的无能感到傻眼。恐惧影响虚拟化身的行动，无法鼓起接听的勇气。

「喂，楠木。原来你在这里啊，我有打电话找你，别不理我。」

「呀呜！」

听到刚才来电的男人声音从背后传来，枫害怕得动也不动。

「红……红莲大人……？」

直到来电声随着红莲的声音出现而不再响起，枫一直像是冻结在原地般无法动弹。

回过头，就看见红莲站在书房入口。但没有看见桃花，只有红莲一人。

……这次并非由留木由良假扮的。

在眼前的是货真价实的红莲本人。

（这样……就可以避免被桃花同学得知我出丑了……？……等等，重点不是这个，重点不是这个啊……！）

枫打心底为自己的心眼之小感到丢脸。

会觉得丢脸，是源于她的自尊心。她嘴上说着自己也是红莲的隶生，而且既然输了，那地位上就跟桃花一样，但其实内心某处依然认为自己比桃花高等。

肤浅、丑陋、肮脏，观念又不正确的自尊心。器量狭小到在把她当作朋友的同时又瞧不起她。被迫面对这个事实，使枫心痛得仿佛千刀万剐。

「……不……不是。红莲大人，本……本小姐，本小姐……………………不对。」

枫努力忍住事到如今还差点脱口说出的借口。

——不行。怎能继续让自己更难看。

就算借口说对手太强赢不了，或是没有实力的自己难免受骗上当这种话，也只会愈来愈被红莲讨厌。

最重要的是，她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这样找借口。

枫现在是以红莲伙伴的身份站在这座舞台上。唯有现在，自己跟红莲是对等的存在。

自己和只是顺其自然地利用魔法得到王子宠爱的灰姑娘不一样。

而是楠木建设的千金，身份高贵的公主。

怎么能不表现出宽容面对落败与失态的器量？

无脑、低能、愚蠢。不论会被用这样的话语责备多少次，都只能坦然面对事实。这就是应该对身为伙伴的红莲展现的最大诚意……！

「真的很……对不起，红莲大人。这是本小姐的失误。都是因为本小姐，才会——」

当枫用颤抖的声音开口道歉的那一瞬间。

红莲说出了超乎想象的一句话。

「别在意。目前一切都照着我的计划走。」

「什么……？」

脑海变得一片空白。

枫像是突然被主人打的狗一样，抬起头来。

「你买了那份乐谱对吧？」

碎城红莲以极为冷淡——几乎令人冻结的声音说道。

语气中完全不带感情。

枫在一阵纠结过后做好了遭受责骂的心理准备，红莲却好像打一开始就不把她的觉悟放在眼里。

面对比责骂还要更加冷酷的漠不关心——

枫像是被抛进结冰的海里，手臂不断颤抖。

「手机上显示的持有资金变少了。两千万……除了最开始的交易提议以外，没有再被多收钱，看来你在最后还是撑住了。我本来预计最坏的情况是会被压榨到剩最后一分钱。」

「请……请等一下。红莲大人，那个……请你等一下！」

——不要用那双「眼」看我！

枫尽全力克制自己不要喊出这句话。

在房间的照明下，红莲脸上的阴影变得深沉——他那双亮如鬼火的眼睛，究竟在看着什么？不好的预感压迫着枫的胃部。

「该不会，你一开始就料到本小姐……会接受她的……接受学生会的策略付钱，才……答应本小姐的提议，分头探索吗？」

「没错。因为我想知道他们会怎么出招。」

「为什么……不先告诉本小姐呢？」

「要是说了，你大概会意识着这件事。那么一来，对手也会保持戒心，不会自然而然上当。」

——这个布局令人背脊发寒。

「我们需要诱饵引他们上钩。你现在输掉并不会对我们不利……因为只要最后能赢就好。」

「你……你是要让学生会松懈……才让本小姐担任小丑吗？」

「对。照这样看来，似乎是成功了。」

「……太……太过分了……这……这种做法实在太心狠手辣了，红莲大人！」

轻易被学生会操弄，让枫很不甘心。

但红莲刚才那番话，更深深伤透了她的心。

（——我讨厌那双眼睛。）

自从游戏开始就一直看着自己，看着整个世界的鲜红双眼。

感觉像是把所有人一视同仁地当作棋子，不带任何感情俯瞰局势。

枫一直以为是自己误会了。

她在被红莲拯救，友好相处的过程中产生了错觉。

感觉彼此都敞开了心胸，变得亲昵，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因而缩短。

不过，实际却是——

「……你操弄本小姐，作为诱饵……而且打一开始就看穿本小姐是个笨蛋，用为争取胜利的道具。太丢人了……！这是本小姐人生最大的耻辱！」

太丢人了，好难受，好痛苦。

枫内心的痛楚无法用这些话语彻底解释，连她都很震惊自己会受到这么大的打击。

她心碎得当场跪地，脑袋一片空白地叫出声。

红莲很困惑她何以做出这样的反应，抓了抓脸颊说：

「你冷静，楠木。干么突然这么激动？」

「一点也……不突然！本小姐觉得自己好没用，好不甘心……好想死。到头来，你根本不相信可怜以外的每一个人……只把其他人当作道具，当作棋子……！」

枫知道自己说着很过分的话。

这样哭闹不过是在迁怒。被犯下失误的心理压力压垮，把情绪发泄在身为伙伴的红莲身上，只是妨碍游戏推进的错误做法。

纵使知道这一点——眼泪还是停不下来。

「呜……呜呜……呜呜……」

在数位空间流下的泪水因为连皮肤的触觉都完整重现，感觉实在不像是假的。

枫瘫倒在原地，在无力感的苛责下狠抓地板。

随后——

「……抱歉，楠木。不对——」

一张看起来很伤脑筋的脸就近在眼前。

红莲弯下身，避免踩到像被压坏的花朵般铺展开的贵妇礼服，把手放到枫的肩上，表情则跟刚才冷酷的模样截然不同，非常具有人性。

「——我没有考虑到枫的心情。会被说是把你当棋子，也是无可奈何。」

「……呜……呜呜……」

「要顺利骗过他们，就必须这么做。因为如果我事前先跟你解释，就一定会被他们识破。想避免他们怀抱戒心，只能这样……不过，看来我的确只想到我自己。」

「红莲……大人……」

枫察觉红莲语气中的哀伤，停止啜泣。

她湿润的双眼往上一看，就与神情认真，手放在枫肩上的红莲视线交会。

「我其实是不提往事的人，但让我说一件事。」

「好……好的……」

「老实说，我不擅长团体类型的游戏。不是赢不了，可是跟我同队的人绝对不会再跟我合作。」

「同队……？红莲大人，你以前到底都在哪里参与游戏……该……该不会你……会很熟悉『黑暗对决』，就是因为……！」

红莲手指抵住枫的嘴唇，阻止快要触及真相的她继续说下去。

既然彼此已经建立起信任，那告诉她一些事情也无妨。不过，现在不知道是不是隔墙有耳，所以红莲想避免明白谈论这件事。

「我的『眼睛』看得见通往胜利的道路。我几乎不曾遇过需要伙伴才能拿下胜利的状况，所以我一直以来总是当作没有伙伴存在，孤身奋战。但是……」

红莲继续说下去。

「这次是要杀死那些家伙的战争。我思考过后，认为可以杀死学生会那群人的最佳方法，就是让你们也有大显身手的空间——同时也能教你们怎么在游戏中取胜，一石二鸟。」

「可是……实际上，我们根本没有帮上忙。只是一直在扯后腿。」

「这也是我在团体战里不擅长的部分……我自认是在寻求你们的协助，结果却变得很像把你们当作棋子利用。」

这已经像是某种诅咒了——红莲如此低语过后。

便皱起了眉头。

「抱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别……别这么说，请你抬起头来。是本小姐失态了。」

「……不小心伤到你，真的很对不起。」

红莲深深低下头，沉默不语。

枫感觉到刚才熊熊燃烧的怒火逐渐消散。

（唉……这个人……实在是……！）

太笨拙了。

明明冷酷得吓人，却也天真得惊人。

没有想要伤害人的意思，却深深伤到人，而且甚至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怎么会伤害人。

他的思考逻辑仿佛肉食野兽——与人共生的狮子就算因为一点小小的动作使人类濒临死亡，依然不会明白为什么会那样。也无法理解。

因为心态与力量差距甚大，才会产生思维上的——隔阂。

不，不对。

没有主动去了解红莲的枫也是一样。

她内心的某处仍旧害怕靠近与接触肉食野兽。

所以纵使表面上看起来交情不错，心灵层面却没有尝试深交。

想得到力量的话。

就算一辈子都做不到，也想微微接触到红莲所在的境界的话。

自己现在就必须继续往前迈进——

「红莲……大人。可以冒昧问你一件事吗？」

「嗯？……你这是做什么？」

枫满脸通红地低下头，举起一只手遮住红莲的「眼睛」。

「请你在看不见的状态下回答本小姐的问题。红莲大人觉得本小姐这样的玩家，该怎么做才能胜出？」

他应该有办法给出答案。

假如他是真的想指导获胜的方法，真的有意栽培枫。

如果那并非谎言，是发自内心的话语。

「你要卸下你自尊心上的荆棘。」

红莲立即回答。

「呃……这……请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人类拥有各自的本质，而本质会决定一个人适不适合做哪些事。你因为自尊误解了自己的本质，导致你一直无法接近成功。」

「本质……本小姐的……」

「你会向往故事里的反派。我有说错吗？」

「……这……这个……」

「从桃贝那里抢走GP的时候也是，你没有让她承受无法挽回的伤害。要是没有我，你也打算要让她在沦落为隶生之后接受自己的庇护吧？你虽然扮成拥有高强实力的反派，却无法彻底狠下心。这是因为你本质上就不是坏人。」

「这……或许的确就是你说的那样。可是，本小姐向往的不是反派——」

「哦，对。说反派可能不对。我想想……用灰姑娘的故事来比喻的话，你喜欢的是从一开始就拥有高贵地位的崇高存在——也就是公主跟继母那样的角色。」

「……！」

从小就一直怀抱的想法被看穿，让枫的手一阵颤抖。

看穿一切的红莲，在「眼睛」依旧被遮蔽的状态下告诉枫：

「枫，你要原谅自己的弱小——一切要等你先做到这点再说。」

「原谅……自己的弱小……？」

这是枫至今不曾有过的观念。

她一直需要极为强大的实力，以继承楠木建设。

她一直以来都是顺着他人的期待，尝试维持自身的强悍，可实际上却不是那么称心如意，使她灰心丧志。

不过，红莲给了她崭新的观点——

「你承受着愚蠢、弱小的骂名继续努力上进，就能见到属于你的胜利。」

所以，现在……唯有现在。

「你就相信我——继续保持最真实的你，那个愚蠢的你，继续往前迈进吧。」

「……噗嗤！」

看红莲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枫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用这么认真的表情说这什么话呢。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希望本小姐继续当个蠢蛋。你真的很奇怪。」

「抱歉，我也很希望自己能用比较不会伤到你的说法来讲……」

「没关系。毕竟这种笨拙，也是红莲大人的魅力之一嘛。」

「枫……」

红莲凝神注视枫那张浮现轻柔笑靥的脸。

「你还满可爱的嘛。嗯，你现在这种表情好看多了。」

「……咦？你……你你你你……？」

突然收到的一句赞美，使枫随即面色泛红。

「我的意思是，比起逞强假装自己很厉害，或是装成反派的样子，你还是坦率地哭或笑出来更迷人。」

「这……这这……这样啊。本……本小姐就当作你这番话是诚心的赞美……可……可是！突然勾引淑女这种事情可不能说做就做啊！」

「不，我没有勾引你的意思。」

「那就更恶质了！真是的，要是被可怜同学杀了，本小姐可不管喔。」

「那家伙才不会干那种事……大概吧。」

红莲说到最后，语气变得不是很有自信。

而枫则是双手捂着发烫的脸颊，背对红莲深吸一口气。

接着，她又转回来说：

「知道了。本小姐就再一次相信红莲大人的话，努力奋战看看。」

并露出坚定而且灿烂的笑容。

红莲也扬起嘴角说：

「嗯。我们一起打倒学生会那些家伙吧。我、枫还有桃贝——三个人一起打倒他们。」

「好的……！」

红莲站起身，朝瘫坐在地的枫伸出手。

枫握住他的手后才惊然想起一件事。

「啊，对了。要先解开乐谱的暗号才行……咦？」

「我已经解开这份乐谱的暗号了。」

不知不觉间从枫手中消失的乐谱，出现在红莲的手上。

他左右挥动乐谱，若无其事地说：

「曲子是《胡桃钳》。这个图案则是《胡桃钳与老鼠王》——一个有名的芭蕾舞原作童话中登场的家鼠国王。」

「你……你已经解开了吗？只在这短短的一瞬间？」

「现代音乐到古典乐相关的知识我都有记在脑海里。不过我不会演奏跟作曲，所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就……就算这样还是很厉害。本小姐再怎么苦思，都还是掌握不到任何跟答案有一丝关联性的线索，而你却一下子就解开暗号了。」

「我只是习惯解谜罢了。只要花时间钻研，任谁都有办法办到。」

枫甚至不会对他怀抱嫉妒或实力不及的焦急情绪。因为她认为拿自己的能力跟眼前这个男人比，太不自量力了。

但红莲对于展现特殊实力一事不表露任何得意的模样，只是理所当然似的抱持平淡的态度思考，踏步向前。

「好，我们该走了。枫。」

「要……要去哪里？」

「那当然是——」

红莲轻轻一笑，回答：

「——去找学生会干一架。」

第三卷 遍体鳞伤的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