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初恋的绘本 chapter 5～第5章～

<p>美术准备室被染成淡淡的琥珀色。</p>

<p>寒风从留了一道缝隙的窗口吹进来，让美樱的浏海轻轻飘起。</p>

<p>（已经是放学时间了，差不多得收拾书包才行……）</p>

<p>尽管这么想，美樱却迟迟无法从椅子上起身。</p>

<p>彷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乾的她，只是反覆叹著气。</p>

<p>窗外的花圃里，有著轻柔的色彩在风中摇曳。</p>

<p>红色、白色、粉红色。</p>

<p>美樱眺望著随风起舞的大波斯菊，回想起春辉曾几何时提出的那个问题。</p>

<p>「嗳，你们觉得恋爱是什么颜色？」</p>

<p>在暑假前和电影研究社召开讨论会时，春辉这么问道。</p>

<p>当初，夏树回答粉红色，美樱则是再加上黑色和蓝色。虽然理由是因为有时也会感到苦涩或揪心，但现在，美樱深刻体会到事实的确就是如此。</p>

<p>至于灯里的答案，在美樱怀抱这份无法如愿的感情的同时，她也逐渐理解了。</p>

<p>「我觉得……应该是金色……吧。虽然它闪闪发光，很漂亮，但如果弃之不顾，感觉就会生锈。另外，光芒要是过于强烈，就会因为太刺眼而令人无法直视──我觉得这一点也很像。」</p>

<p>美樱一直掩藏著对春辉的心意，从没想过要传达给本人。</p>

<p>第一次有喜欢的人，让她小鹿乱撞，也觉得光是这样就很幸福了。</p>

<p>关于成为男女朋友之后想做些什么、去些什么地方的假设，美樱也并非完全没有想像过，可是，她总觉得这些情景过于梦幻，似乎不够真实。</p>

<p>无法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对方，只是维持著令人舒适的距离，不断延后给出明确答案的时间。</p>

<p>在察觉到的时候，自己跟春辉之间，已经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高墙。</p>

<p>美樱无可奈何地抬头仰望开始西沉的落日。藏在心中两年以上的珍贵情感，彷佛全都轻易地从掌心流逝而去。</p>

<p>（一切都太迟了……）</p>

<p>自己去见他吧。</p>

<p>大约一小时之前，美樱这么下定决心，主动走向电影研究社的社团教室。</p>

<p>然而，抵达目的地的她，没有打开门就逃走了。</p>

<p>因为她听见了苍太和春辉的对话。</p>

<p>「我争取到校内的推荐入学的名额了。你应该也有什么事情要报告对吧，春辉？」</p>

<p>「抱歉。该说是为了讨个好兆头吗……我原本想等到一切正式决定后再告诉你们。」</p>

<p>「……这样啊。的确，直到最后阶段的评选之前，没人知道比赛结果会如何发展。如果让大家动辄为自己开心或忧虑，最难受的人应该也是你呢。」</p>

<p>返回美术室之后，两人的对话仍在美樱脑中反覆地播放。</p>

<p>（意思是，春辉拿下比赛的冠军了吗……？）</p>

<p>从「正式决定」、「最后阶段」这些字眼来判断，事实想必是如此没错吧。</p>

<p>春辉的愿望实现了，美樱却无法坦率地替他开心。</p>

<p>因为，倘若她没记错的话──</p>

<p>（春辉会到美国去留学呢。）</p>

<p>高一那年秋天，春辉、优和苍太三人成立了电影同好会。</p>

<p>从那时开始，春辉便十分积极地参加各种比赛。美樱想起某天一起回家时，他曾双眼闪闪发光地表示「我听说有一场比赛，会提供冠军到国外留学的机会呢！」。</p>

<p>然后，他的愿望确实达成了。</p>

<p>春辉参加过很多场比赛，但会在这个时期公布结果的，就只有提供冠军留学机会的那个比赛。</p>

<p>（听春辉提及比赛的事情之后，我自己也上网看了很多相关消息，所以一定是这样没错……）</p>

<p>虽然美樱大可直接询问本人，不需要偷偷摸摸地查资料，但她就是无法主动说出口。</p>

<p>第一次听到春辉表示以留学为目标的时候，她也只是被这样的决心所震慑。</p>

<p>在美樱身边，没有其他人能够像春辉那样明确说出毕业后的计画。再加上他放眼的目标还不是日本国内，而是国外，更让美樱感觉他有如另一个次元的存在。</p>

<p>（那时，我真的有察觉到吗……）</p>

<p>定下目标，然后积极开拓前行之路的春辉，以及光是应付当下的生活，就已经用尽心力的自己。</p>

<p>这样巨大的差异，必定会让两人所走的路出现分歧──</p>

<p>（……而且，就算说这些，春辉喜欢的人也……）</p>

<p>隔著门板听到的春辉和苍太的对话，提及的不只是毕业后的生涯规划。</p>

<p>还包括了美樱迫切想要得知的真相。</p>

<p>「既然你都已经明白了，那我就开门见山地问吧。夏树要怎么办？」</p>

<p>「……真让人吃惊。怎么连你都说出跟优一样的台词啊，望太？」</p>

<p>「我不小心看到你跟她告白了。那是怎么一回事？」</p>

<p>在那之后，春辉是怎么回答苍太的提问呢？</p>

<p>尽管那是让自己耿耿于怀的答案，但当它即将浮现在眼前的瞬间，美樱却又害怕地逃走了。</p>

<p>（春辉他……告白了呀……）</p>

<p>「小雪～！我们一起回去吧？」</p>

<p>「嗳，不要无视我们嘛～」</p>

<p>中庭传来女孩们的喧闹声。</p>

<p>美樱不经意地朝窗外一瞥，发现一群女学生包围著一个男孩子。</p>

<p>人群中心处的男孩子穿著运动服，双手则是套上了粗布手套。从他的打扮跟前进方向看来，应该是想要靠近花圃吧。</p>

<p>而那些身穿制服的女生，则像是要阻止这个男孩子前进似地团团包围住他。</p>

<p>（她们口中的小雪，应该是绫濑同学吧……？）</p>

<p>虽然不是本人的意思，但这么称呼恋雪的学生为数还不少。</p>

<p>像那样追著他跑的女孩子们也是。</p>

<p>（绫濑同学还是一如往常的辛苦呢。）</p>

<p>现在，围绕在他身旁的女孩约莫有五六个。看到另外又有人影从校舍的方向跑来，美樱不禁叹了一口气。</p>

<p>尽管帮不上什么忙，但基于担心，她忍不住继续观看事态发展。</p>

<p>然而，跑过来的那个人影，并没有加入包围恋雪的行列之中。</p>

<p>她看著恋雪以及那群女孩子，并和他们保持著一段微妙的距离。从美樱所在处看过去有点模糊，但那个女孩子好像是在瞪他们。</p>

<p>（……那个女孩子也是园艺社的吗？）</p>

<p>是因为追著恋雪跑的女孩子挡在路中间，让她无法走过去？</p>

<p>但一旁还有充足的通行空间，应该能让她和这群人擦身而过才对。</p>

<p>（不过，她和绫濑同学穿的服装不一样，所以或许不是社员吧……）</p>

<p>之后才现身的这名少女没有穿著运动服，扎在耳下的短短双马尾在风中摇曳。</p>

<p>如果她不是园艺部的社员，那又跟恋雪是什么关系呢？</p>

<p>美樱转而观察恋雪的反应。或许是发现那名少女了吧，他轻启双唇「啊」了一声。</p>

<p>看来这两人认识。</p>

<p>恋雪没有朝那名少女挥手，或是开口呼唤她，只是朝她露出微笑。那或许是他绝不曾对追著自己跑的女孩子展现的表情吧。</p>

<p>相较之下，那名少女却明显地别过脸去。</p>

<p>（咦？咦咦？）</p>

<p>不同于感到错愕的美樱，恋雪似乎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反应。</p>

<p>他苦笑著耸了耸肩，然后像是切换模式般露出认真的神情。</p>

<p>恋雪开口朝包围他的女孩们说了些什么，随后，那些女孩子一脸不情愿地散开，他才终于得以走向花圃。</p>

<p>（那名少女是因为讨厌绫濑同学，所以才会那样瞪他吗……？可是，这样的话，绫濑同学应该也不会对她笑呀？）</p>

<p>从</p><p>恋雪的个性来判断的话，他应该会代替在周遭追著自己的女孩们，向那名少女轻轻低头赔不是吧。</p>

<p>可是，他刚才却对她露出微笑。</p>

<p>有些在意的美樱再次望向那名少女，发现她的视线紧紧盯著恋雪的背影。</p>

<p>那双落寞的眸子，让美樱明白自己有所误会了。</p>

<p>（啊！她并非讨厌绫濑同学，反而是喜欢他才对呢……）</p>

<p>让少女怒目相向的不是恋雪，而是那群簇拥著他的女孩子。</p>

<p>看到恋雪对自己微笑而别过脸去，是因为这让她害羞。</p>

<p>可是，因为还是很在意，所以视线也忍不住一直追寻著心仪对象的背影。</p>

<p>看著开始在花圃旁作业的恋雪，少女垂下了双肩。</p>

<p>她是因为没有主动攀谈，或是未能同样以笑容回应他，所以感到懊恼吗？</p>

<p>然而，少女看起来似乎不打算放弃。</p>

<p>她像是企图振作精神般「啪」一声轻拍自己的双颊，然后朝恋雪的背影伸出手。</p>

<p>恋雪本人丝毫没有察觉，这种行为可说是不具半点意义。</p>

<p>少女应该也很明白这一点吧。她或许是为了向自己宣言而这么做。</p>

<p>「对喔，说得也是……无法这么轻易就放弃呢。」</p>

<p>美樱吐露出来的字句，缓缓地渗入自己的胸口。</p>

<p>如果能够放弃的话，她老早就选择放开这令人苦闷、煎熬的情感了。</p>

<p>直到现在，光是思考春辉的事情，就让她觉得胸口彷佛被人狠狠掐住。</p>

<p>她无法佯装自己未曾经历过这种痛楚。</p>

<p>（我的心意，必须由我自己来珍惜才行。）</p>

<p>美樱模仿那名少女轻拍自己的双颊，在内心这么低喃。</p>

<p>在风中摆动的大波斯菊没有被拦腰吹断，持续绽放著动人的花朵。</p>

<p>红色、白色、粉红色，各自以不同的色彩摇曳生姿。</p>

<p>●</p>

<p>在彷佛能听到冬天脚步声逼近的十月底，美术准备室充斥著一股异常热血的氛围。</p>

<p>以带著浓浓黑眼圈的夏树为首，美樱和灯里也拚命挥动著手中的画笔。</p>

<p>在三人手边的，是夏树绘制的漫画原稿。</p>

<p>「我想挑战画完一整篇漫画故事。」</p>

<p>大会比赛的结果发表后，夏树以豁然开朗的态度这么宣言。</p>

<p>一开始，美樱和灯里还以为她是要参加漫画比赛，所以纷纷兴奋地替夏树加油，但这其实并非夏树下定决心的理由。</p>

<p>夏树表示，为了顺利向优告白，她希望能藉此让自己更有自信。</p>

<p>「无论是什么都可以，我想要一个能让自己建立自信的东西。但后来，我察觉到其实并非是『无论什么都可以』。如果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并努力做到自己也能接受的程度，就没有任何意义。」</p>

<p>如此宣言的夏树，看起来比以前更加光芒四射。</p>

<p>或许是因为她不同于在告白前踌躇不前的美樱，而是勇敢不断向前迈进的缘故吧。</p>

<p>在一阵子之前，夏树虽然也曾表现出郁郁寡欢的模样，但现在的她已经抬起头，以泛著强烈光芒的双眸直视自己的未来。</p>

<p>（……啊，看样子得稍微休息了。）</p>

<p>发现自己握著橡皮擦的手使不上力气，美樱从原稿前方抬起头来。</p>

<p>她望向墙上的时钟，发现在上一次的休息时间之后，又过了一个半小时。</p>

<p>「小夏，要不要休息一下？」</p>

<p>「……咦？啊，嗯！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啊。」</p>

<p>或许是精神相当集中吧，夏树的反应有些迟钝。</p>

<p>而在她身旁显得更加聚精会神的灯里，视线仍然直直落在原稿上头。</p>

<p>「灯里～我们休息片刻吧～」</p>

<p>夏树轻轻摇晃灯里的肩膀后，她才跟著抬起头来。</p>

<p>然而，灯里的视线没有跟夏树的双眼对上。她带著有些茫然的神情喃喃问道：</p>

<p>「……小夏，是你的话，会去游乐园还是水族馆？」</p>

<p>「咦？」</p>

<p>听到突然其来的提问，夏树不禁圆瞪双眼。相较之下，美樱则是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p>

<p>因为美樱前一刻用橡皮擦修改的，正是这样的场景。</p>

<p>「因为你笔下的主角们，还无法决定该去哪里玩嘛。」</p>

<p>听到美樱的解释，夏树似乎也终于理解了。她害羞地表示「要聊自己画的漫画，感觉有点难为情呢」，然后捧起尚未完成的原稿。</p>

<p>「这个嘛～换成我的话……或许……哪里都不会去吧。」</p>

<p>听到夏树的回答，这次换成灯里和美樱大吃一惊。</p>

<p>「为……为什么？变成男女朋友之后，应该会去约会不是吗？」</p>

<p>灯里有些激动地开口询问，美樱也在一旁用力点头。</p>

<p>「好不容易成为情侣，照理说会想一起到处去玩吧？难道游乐园跟水族馆你都讨厌吗，小夏？」</p>

<p>「不讨厌啊。问题不在这里啦。基于我跟优的关系，总觉得好像也没必要现在才特别这么做……」</p>

<p>「你说没必要现在才特别这么做……但你们是男女朋友耶！」</p>

<p>面对继续追问的灯里，夏树以双手抱胸，同时发出「唔～」的呻吟声。</p>

<p>是因为害羞吗？但总觉得夏树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p>

<p>既然这样，她为何会说出「没必要特别这么做」这种话？</p>

<p>感到脑中一片混乱的美樱，静静等待著夏树说出答案。</p>

<p>「……我想，可能是因为就算我跟优告白，然后变成男女朋友，我们是青梅竹马的事实也不会改变吧？与其说原本的关系会产生变化，应该说只是多了另一种关系……」</p>

<p>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美樱瞠目结舌。</p>

<p>这么一说的确如此。夏树跟优是青梅竹马，这是一辈子都不会改变的事实。</p>

<p>就算他们俩开始交往，夏树和灯里、美樱之间的友情也不会因此改变。</p>

<p>不是原有的关系被改写，而是又新增一层关系。</p>

<p>「交往并不是恋爱的终点，之后的每一天，爱恋也会持续下去呢。」</p>

<p>听到夏树带著自信的嗓音，灯里和美樱自然而然地点点头。</p>

<p>（小夏她变了……）</p>

<p>觉得夏树比以往更加耀眼的美樱，不禁垂下眼帘。</p>

<p>对美樱来说，自两人认识以来，夏树就一直是她憧憬的对象。</p>

<p>主动找怕生的美樱攀谈，并邀她加入美术社的人，也正是夏树。</p>

<p>开朗、温柔，同时又能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意见……在加入同一个社团，让距离一口气拉近之后，美樱几乎每天都有崭新的发现。</p>

<p>得知这样的夏树暗恋著自己的青梅竹马后，美樱打从内心支持她。</p>

<p>另一方面，她同时认为，就算没有自己的支持，夏树也必定能让这段关系顺利进展。向对方告白、变成男女朋友，过著自己憧憬的高中生活。</p>

<p>（我或许是把小夏视为超人看待了呢……）</p>

<p>尽管夏树一直都是美樱的英雄，但在面对恋爱时，她就只是个平凡的女孩。</p>

<p>或许，她也曾在美樱看不到的地方哭泣吧。</p>

<p>（可是，小夏永远都不会放弃。）</p>

<p>青梅竹马，或是男女朋友。</p>

<p>一旦告白，就可能会让持续至今的舒适关系变调。然而，夏树没有选择放弃其中一者，而是选择了能让两者同时持续下去的道路。</p>

<p>无论创作出多么优秀的作品，恋情也不见得会开花结果。</p>

<p>夏树应该也很明白这一点。</p>

<p>不过，为了替自己建立自信，她仍一股脑儿地画著。</p>

<p>（毕竟告白真的很需要勇气呢</p><p>。）</p>

<p>更重要的是，还需要不受限于成功与否的坚强意志。</p>

<p>夏树在一番努力后锻炼出来的强韧。那是美樱仍无法获得的东西。</p>

<p>（……我也……做得到吗？）</p>

<p>这么自问之后，美樱摇了摇头。</p>

<p>（自问「做得到吗？」是没用的。必须告诉自己「就放手去做吧」、「我想做」才对……！）</p>

<p>这天，在放学回家路上，美樱到美术用品店买了有著红色封面的素描本。</p>

<p>从今天开始，她要将自己最珍贵的时光，点缀于里头的一张张白纸上。</p>

<p>直到春辉踏上旅途的那一天。</p>